狂风骤雨,吹打着窑洞木头做得窗户哐哐作响。
一向睡眠浅的解堰被风雨声吵醒,联想起白日里村支书在大队部开会,说城里新下来的两个大学生知青,学过地理气候知识,告诉他们这两天可能会下一场大暴雨,让大家提前做好防雨积水冲垮的准备。
解堰翻身起床,穿上一件迷彩外衣,外套一件从县里劳保部购买的仿军用雨衣,出门把放在院子里的凳子、没收的黄芪药材等等,一一端回屋里。
上了年纪,睡眠同样浅的王桂英,听见动静也清醒过来,点着一盏煤油灯,站在堂屋门口,一只手遮挡着被风吹得摇曳晃动的煤油灯,一边往院里看。
看到解堰在院中忙活,她抬脚往院子走,“堰儿,药材收完没有?”
“药材收完了,雨太大,妈,你别出来,小心淋着雨生病,我去检察牲畜鸡圈房。”解堰从杂物间拿出一大块油布,冒雨去把有些漏雨的鸡舍盖上。
王桂英收回脚,站在堂屋门口,看着雨水如瓢泼一般从天上泼下来,雨水砸在地上噼里啪啦响,不多时就打出许多小泥坑,很快汇聚成河,哗啦啦地往地势低的地方流去。
“妈,你在看什么呢。”被吵醒的解嫣,揉搓着眼睛,走到她面前问。
“看下雨,这么大的雨,我都有多少年没见了。”王桂英瞧着小女儿就穿着里衣出来,外套都不披一件,连忙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给她裹上,母女俩离逐渐加大的雨水远了些,坐在堂屋桌边道:“从前我年轻的时候,天天盼着老天爷下雨,下得越大越好,那样庄稼都长得好,咱们挖得旱窖也能填满水,家里不缺水喝,咱们陕北黄土地实在太干旱、太缺水了。可真要下大了,又叫人害怕,陕北的黄土质地疏松,颗粒细小,具有那什么直立性、含碳酸钙,遇到水容易溶解和崩塌,又没个草木遮挡,雨下太大,咱们村儿怕是要出事。”
解嫣把身上披的衣服拉拢,一脸惊奇道:“妈,你对咱们黄土成分还挺了的啊,连钙化、直立性都知道。”
“我那叫了解吗,那是被逼的,谁让你在家里没事儿就看书,天天在我面前念念叨叨什么地理文化历史知识,一天能说好几遍,我想不记住都难。”王桂英没好气道。
城里的形式越发严重后,县里的高中和市里的大学都已停止上课,解嫣打小就聪明好学,每年读书都是年级第一名,十四岁就已经读完初中,可以考高中了。
奈何高中停课,解嫣在解堰的影响下,不愿意跟那些打着清四旧、破迷信,是主席伟大战士的小红兵四处搞破坏,干脆回到家里务农。
当然,解家不缺钱,解堰和王桂英很多时候都不让她下地干活,解家不缺她那点工分。
她只在村里春种、秋收,大家都忙的时候干一点,其余时候都在家里看书写字做家务。
买书的钱基本都是解堰给的,解堰还曾经的让战友邮寄一些国内外的名著给自己妹妹看。
解堰是退伍军人出生,祖上三代从军,根正苗红,没人会来他家查看他家的书籍,是否包含反、动、革命信息,解嫣也就放心大胆的看书,屋里堆了一大堆书籍。
王桂英年级大了,又有心疾,解堰也不让她去地里干活,母女俩都闲在家里,解嫣看完书,找不到合适的人探讨,只有抓着自己老娘讲,也不管她妈是否听得懂。
王桂英对自己仅存的一双儿女十分疼爱,尽管觉得自己的小女儿是个书呆子,看书看傻了,自己二儿子还惯着她,给她买那么多书放屋里堆着,存粹浪费钱,不过女儿有自己的爱好,乐意跟她分享讲话,她也会认真的听。
这么天长日久的下来,纵然王桂英不识字,很多知识也在不经意间,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解嫣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转移话题道:“妈你不用太担心,这不是昨儿村里开了会,让大家这两天都把粮食收好,晚上惊醒着别睡死,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话音刚落,院门口一个大嗓门,穿透磅礴大雨,“解二哥、二哥,快醒醒!”
雨水轰鸣中,天边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电声,惊得人心惊肉跳。
王桂英被那巨大的雷电声吓得心脏一突,脸色顿时一白,捂着胸口,冷汗直流。
“妈,您没事吧。”解嫣看她脸色不对劲,赶紧去她屋,翻出一瓶救心丸,往她嘴里塞两颗,伸手抚着她的胸口,等她脸色缓和了,这才松口气:“谁啊,下这么大的雨还来找我哥。”
解堰检查好圈舍,听到院门口有人喊,听出来是村支书大儿子解柱的声音,从牲畜房走出来问:“柱子,出什么事了,这么大的雨来找我。”
“出大事了!”解柱披着雨衣,淋得落汤鸡似的,喘着气说:“雨下得太大了,南坡的雨水从山顶上裹着黄土往下流,变成了泥石流,把两个知青点的窑洞都冲垮了,知青大部分都被埋在了里面,西边粮仓,还有东边、北边的房屋好多都遭了殃,我爹正组织着村里醒着的壮劳力去救粮仓和村里人,他让我叫你去找民兵同志,把知青点的知青们都救出来。”
“你说什么?!”解堰脸色一变,没有任何迟疑,跟着解柱往南坡走,“知青点什么时候被压垮的?有没有人救援?”
“不知道啊,我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估摸着最少也有半个小时了,我爸安排了五个人在知青点救人,但埋得人太多,光靠那几个人救援,还是太慢了。”
解柱本来在家里,搂着老婆孩子美美睡觉呢,结果被他爹一脚踹醒,人还没醒就淋着雨跑来跑去到处找人,他知道知青点被压垮,还是他爹说的。
解堰心中一沉,知青点已经垮塌近半个小时,如果知青点的人都睡着了,被泥土掩埋的知青们就有近三十人,泥土等于将人活埋,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人活活捂死,每拖一分钟,就危险一分钟。
想到那个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的乔希瑶也被掩埋在其中,解堰心急如焚,没有任何迟疑,脚下生风往外走。
王桂英一看他俩走了,顾不上身体的不适,急忙嘱咐:“堰儿,你要小心照顾自己,千万不要逞能。”
“知道了妈,您和三妹也要小心照顾自己,千万别睡觉,如果我们的窑洞有垮塌漏水的迹象,不要停留,穿上雨衣去大队部躲避。”解堰头也不回地说。
王桂英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住叹气:“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看儿大也不中留,一听知青两个字,他连自个儿老娘都顾不上了。”
解嫣扶着她,安慰她道:“妈,二哥是民兵连长,村里遇到大灾,他这个吃国家饭的人,自然要顶在前面,要村里的知青真出事了,头一个问责的就是咱们村里的干部,二哥也是尽职尽责。”
王桂英其实也明白解嫣说得话再理,到底解堰是她唯一的儿子,他连个后都还没留下,村里有什么危险的事情都要他去顶,她这个当妈的心疼啊。
外面狂风夹杂着暴雨,瓢泼般的雨水砸在脸上,生疼的同时,还睁不开眼。
解堰跟解柱两人顶着风雨,在泥泞的道路上,吃力地向知青点所在的方向行走。
他们脚下的泥水不断冲刷着鞋子,有些低浅的地方,雨水甚至淹没到了膝盖骨,道路上的泥水裹着路面上的黄土石头草木,像激流一般,冲刷着路边一切生物。
身上穿的雨衣形同虚设,两人从里到外的衣服都被打了个湿透,强壮的解堰在风雨中还能稳住身体,勉强向前行走,可身体单薄的解柱却顶不住狂风暴雨,一步一打滑,好几次还被风吹得倒在路边的水沟里,还要解堰把他拉起来才行。
这样下去不行,解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在狂风暴雨中大喊:“柱子,你去找其他民兵进行救援,我先去知青点救人。”
“可是二哥,我现在走路都困难啊。”解柱欲哭无泪。
他长得也挺高,身形也比普通男人壮硕,每回在炕上跟媳妇办事儿,媳妇都被他干得嗷嗷叫,媳妇没少夸他,说他比其他男人强壮。
可他的强壮,跟解堰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走路困难,自己想办法解决。”解堰神色严肃道:“现在村里到处都在受灾,你每拖一分钟,那些受灾的街坊邻居就多一分危险,你也不想看到你从小到大熟识的亲朋,因为你的拖延,变成一具具尸骨吧。”
这话说得就严重了,村里上百户人家,哪家不是拐着弯,带着一点筋的亲朋好友,不管平时有啥龃龉,到底没上升到要人命的地步,要真因为自己的缘故没了性命,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解柱没办法,只能咬着牙分头行动。
而解堰说完那话,没再管解柱,转身顶着风雨,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知青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