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萸再次回到建业时,已是深冬,淮水河一如以往的清澈,河畔的垂柳早已只剩枝条。
她这次回建业,有三件事要忙,聘用陈老师,参加陆婠的及笄礼,以及准备今年底的元旦礼盒。
因为快一整年没回建业,华彩阁的账目陆萸也没时间去核对,谢洐已经来信催了好几次。
有端午礼盒的成熟方案后,今年的中秋礼盒陆萸只是设计好温馨喜庆的礼盒封面后,写了销售方案一起寄给谢洐,而秋娘这边只寄了新食谱,让她制饼以后全面配合谢洐。
回到久违的芝兰院,陆萸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去年底从这里离开去华亭时,病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差点就回不来了。
银杏性子活泼,见到陆萸回来,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整天围着陆萸转悠。
山阴书店年底要加一批书,且打算策划一波年底促销活动,所以陆萸暂时放下了核对账目的事,主动去寻陈老师。
她一整年没在建业,陈老师只得又去其他家里教授竖笛,虽然比不得陆氏给的束脩,但他没得选择,有课总比没课强。
陈老师名陈青,出生寒门,幸得竖笛大师教授竖笛后才有机会出入世家府邸,如今为了挣更多的束脩,他有时候一天去两家授课。
陆萸到陈青在建业租赁的小院时,他刚好外出给钱氏的小公子授课去了。
陈青有一儿一女,女孩是姐姐,比陆萸大一岁,男孩刚八岁,长得虎头虎脑的,见到陆萸时还有些害羞。
陈青的母亲卧病在床,他的夫人未料到陆萸突然上门,有些手足无措的为陆萸准备茶水,局促地开口:“家里只有粗茶,还望女公子多担待些。”
哪怕在冬日,她也只着一身浆洗得掉色的交领单裙,却能顾老人之余,把家里和孩子们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仅这一眼,陆萸在心里对她感观极好。
她忙回礼道:“师娘无需客气,我没有那么讲究。”
言毕,让银杏将食盒放在案上,才道:“我刚研发了几款新品,让孩子们一起尝尝。”
以前陈青去陆府授课时,散学后经常带点心回来,陈青时常感叹这些世家中,属陆氏最为和气且大方。
怕他们害羞,陆萸主动将点心拿出来,然后招手让两个孩子坐过来。
孩子们坐定后,陆萸问了他们的学习情况,以及兴趣爱好等。
一开始有些认生的姐弟二人听陆萸轻声细语的话,慢慢的放松下来,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快至傍晚时分,陈青才从钱氏府中回来,看到陆萸,他愣了一下,才问:“听闻你生病在华亭休养,如今痊愈了吗?”
陆萸上前行礼道:“已经痊愈,我此番不请自来,是想与老师商议要事。”
陈青猜不透陆萸能和自己商议什么,但见她很郑重其事,便让夫人带着孩子退下了。
待陈青在对面坐定后,陆萸先给他倒了一杯茶后,才详细向他说明来意,并介绍了校对总监的工作内容和职责,以及月薪。
陈青听过后,思索片刻,才问:“我从未校对过书籍,女公子为何信任我?”
“因为我这根朽木老师尚且有耐心教授,我便觉得拥有这般品格的您绝对能胜任此工作”陆萸笑着回。
闻言,陈青笑道:“女公子何须妄自菲薄,我众多学生中,你其实不是最差的。”
这的确是他的实话,虽然她学的比较吃力,但好歹态度极好,勤能补拙嘛。
陆萸知老师只是安慰她,所以也不继续客套,直接了当问:“老师是因为担心沦为工匠而有所顾虑吗?”
士农工商,匠人明明靠自己手艺吃饭,在这个时代却连有地的农民都不如,陈青祖上也是小地主,后来遭遇变故才成了寒门。
陈青听了,却连连摆手道:“我本就靠技艺讨生活,何来的资格嫌弃?我是担心做不好,让女公子失望罢了。”
不是嫌弃便好,陆萸之所以选中他,也是因为他这种凡事思虑周全的性子。
为了让他能下定决心,除了刚刚答应他的每月五十两薪酬之外,陆萸又承诺让他的儿子入陆氏学堂学习。
而他的女儿,只要她愿意,陆萸愿意带着她一起做书店的活计,月薪三两。
陆萸种种诱人的条件提出,陈青知道再拒绝就是真不知好歹了,于是起身向陆萸抱拳行礼,道:“青,谢女公子知遇之恩。”
陆萸忙伸手扶过陈青,笑道:“老师不必多礼,是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该我言谢才是。”
既然答应了陆萸,陈青就立马行动起来了。
他先是去钱氏辞了工,因自己单方违约,所以这个月十多天的束脩都没收。
陆萸早就猜到老师会如此行事,所以当日谈妥后,第二天一早就让木槿送去五十两银子,说是让他预支薪酬,好后顾无忧的去华亭。
陈青看着装银两的钱袋子,心中五味陈杂,最终将女儿送去陆府后,直接收拾行囊去了华亭。
陈青的女儿名陈蕊,跟着陈青读过书,陆萸现在正缺识字的人,所以她才来就立马给她安排了任务。
最近陆萸忙着出新一期的印刷初稿,又要设计今年的元旦礼盒,实在忙不过来。
所以她教会陈蕊使用标点符号以后,由她口述内容,再由陈蕊一一记下。
就这样,十个启蒙故事十个成语故事很快完成。
陈蕊边记内容边感叹女公子脑海中竟然可以装下这么多有趣的故事,想来只有陆氏这样的百年世家才养的出这样的女郎。
哪里晓得,等到她记五篇《古文精选》的时候,对陆萸已经从赞赏上升到了崇拜。
女公子除了能将那些古文一字不漏的背诵之外,竟然还能写出两篇让人叹为观止的文章。
陆萸此次选的五篇古文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触龙说赵太后》《前出师表》《陋室铭》《归去来兮辞》。
后两篇是陈蕊最为喜欢的,当陆萸解释说是世外高人所做时,她却依然固执的认为是女公子所作。
陆萸看着两眼冒泡泡的迷妹,解释再三无果后,彻底放弃了,估计以后再有新作时,也不用找各种理由了。
陈蕊把初稿全部记下,陆萸检查一遍确认无遗漏后立刻送去给陆歆审核了。
回来后第五天,陆萸设计好元旦方案后,终于要去华彩阁找谢洐核对将近一年来的账目了。
这一年,整体来说,茶点生意比较稳定,虽然年初几个月收益一般,但是入夏后茶饮大卖,利润也随之大增。
从年初至上月底共十个月,总营业额三千六百五十二两,陆萸提走二千一百九十一两。
她已看过秋娘核算的成本,这十个月,茶点日常销售净利润为一千七百九十五两。
总体来说,过了去年刚开始的新鲜劲,如今茶点销售已趋于平稳。
而端午礼盒和中秋礼盒却超出陆萸的意料,刨去成本后净赚四千七百二十六两,真是不得不再次感叹江东世家的豪横。
陆萸一下子要从华采阁带走六千多两的银子,谢洐也着实有些肉疼。
而对于陆萸而言,没有银行也太不方便了,她把这么多银子带回去还愁没地方藏,于是折中一下,这次先带走三千五百两。
账目核对完,谢洐笑问:“如今钱也数好了,你是不是该兑现答应我的事。”
开店以后,店里一连串的事让陆萸实在没精力默写西游记了。
如今听谢洐提起,她忙让木槿递上一百刀太平纸后,才赔笑道:“这个纸产量极少,我立马得了就送来给您了,您消消气。”
谢洐对孙悟空后面的故事好奇已久,知陆萸还没写好,失望之余,翻看装纸的盒子也漫不经。
不过等他细细翻看过后,两眼一亮,这等极品的纸,真是第一次见到呀。
他忙问:“之前你在造纸坊鼓捣的就是这个?”
陆萸忙点头,然后又说起鼓捣完纸后,她跟着陆三叔学开书店的事。
陆氏的星火书店,对外都说是陆三叔所开。
“开书店?”谢洐听了却有些匪夷所思,陆三郎经商很有一手,向来不会做这么没眼光的营生,莫不是被眼前的女孩怂恿起来的。
见陆萸还在解释着她一整年有多忙,谢洐打断道:“你想合伙开书店?”
陆萸又忙点头,道:“教育事业终归永不落伍。”
谢洐却不怎么看好,道:“听你之言,卖了书还得给那些平民授课,你又怎知他们会有毅力和志向坚持下去,别到时候糟蹋了陆氏的好书。”
谢洐世家出身,骨子里其实是看不上平民的,那些每日为生计奔波的人,在世家看来就不会有读书这等高雅的志向。
一些粗人罢了,一日三餐尚且难以保证,又何来精力追求高尚的知识。
陆萸早已习惯世家对平民的偏见,所以也没有要求他持同样的看法,只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做生意的,何必拒绝客户呢?”
谢洐听了,轻“嗤”一声道:“反正折腾的不是我的银子,随你们折腾,估计今日带走这些银两也只够你嚯嚯到明年三月。”
陆萸心想,不愧是生意精,这些都能算到,书店前期运营成本真的大,现在几乎都是靠烧钱运作。
她忙保证道:“今年底,我一定把孙悟空的故事给你寄来。”
谢洐没继续纠缠这个,而是认真和她商量起元旦礼盒的事。
现在华彩阁的节日礼盒已经打出名气,除了扬州,周边很多州郡都会提前下单。
说到这个,陆萸也说了想在荆州华彩阁分店内开茶品分店的事。
谢洐听后,立即一拍而合,只催着陆萸尽快培养人手去江夏。
荆州的治所在江夏,那里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且有陆萸的大伯在那里坐镇,华彩阁的人流和建业不相上下。
二人又再次确定元旦礼盒的方案后,陆萸才带着巨款回陆宅。
临行前,谢洐还是忍不住劝说道:“书店如果一直不盈利就莫要再折腾了,不然你做茶点赚的钱都不够填补窟窿。”
陆萸听了却不甚在意,但知他出于好意,忙答应自己会时时关注经营情况。
过了几日,陆婠的及笄礼,朱琳作为陆婠的好友,虽早早邀请过却没有来。
陆萸猜到,因为张兴,朱琳已经记恨上陆纯了,连着自己的好友也不想来往。
陆纯去洛阳送佛珠手串后,一直留在荆州,如今为陆婠及笄礼特意赶回来观礼,同时也带来了有关曹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