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神节这一夜，因为龙神显现，比往年节庆更热闹，直到深夜依旧灯火如昼。
苏阮换了件白底红边绣花的外裳，鲜红下裙同样是几枝斜出的梅花刺绣，半散的乌发落在身后，随意挽起的发髻只简单簪了支红梅的珠钗。沿街的灯火下，整个人秾丽得仿佛在发光。
流烨一直都知道她很美。
但每次还是会被她惊艳到。
他感觉苏阮就像是白墙黑瓦间，枝桠斜出围墙，那朵绽放在枝头最美的红梅，足以吸引所有人为她驻留。
事实也的确如此。
即便是大半夜，还留在街上的行人，看见苏阮时，眼里都浮现恍惚之色，接着便是频频回首，不愿离去。
至于赠丹桂枝，那就更多了。
甚至还有女子害羞地跑过来，想将今日凑热闹求取的丹桂枝赠予她。
流烨：“……”
他知道，娇小姐一向招女子喜欢。
而那些被苏阮婉拒后的男女，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捂着小心脏，面颊通红，痴痴凝着她远去的身影，反倒好像更喜欢她了。
流烨：“……”
就很离谱。
但仔细想想，若是他被凡人小姐温声软语地谢绝喜欢，好像也不会讨厌她？
还有，她都没有那么温柔地与自己说过话！
流烨突然酸了。
酸那些被苏阮拒绝过的人。
不过没等他这股情绪涌上来，他就感应到追踪小仙术掠过的气息停在了那里。
流烨脚步微顿。
他四下看去，身侧是一家灯火通明的客栈，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进去，里面大堂里零零落落地坐着人。
曜灵正坐在其中一张长桌前，距离窗户不远，对面还坐着言笑晏晏的清月。
流烨压着躁动的兴奋，装作早已跟踪过，颇为镇定地与苏阮说：“小姐，你看。”
他一指窗户里。
苏阮循着所指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曜灵与他对面的女子。
“曜灵怎么可以这样呢？有了这样好的小姐，却不知道珍惜。”
“或许是得到了便不在意了吧。”
“大半夜便急不可耐出来幽会别的女子，都不换身衣裳。用这身衣裳抱了小姐，不会又要抱别人了吧？”
“不像我，我只会抱小姐一人。”
流烨在旁边轻声细语地说着，无师自通地给曜灵上眼药，说到最后，他自己险些都要笑出来。
感谢情敌馈赠的机会。
与此同时，坐在那里的曜灵，似有所感，偏头朝被窥视的位置望去，看见窗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芙蓉面时，神情微微一怔。
“小姐。”
曜灵还未迎过去，苏阮便已经踏进来，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让客栈伙计上一壶热茶与两样茶点。
流烨也连忙跟着坐她对面。
两张长桌的位置，呈对角线，尤其是苏阮背对着这边，根本看不清是喜是怒。
起身的曜灵想也不想地过去，清月眼睁睁看着师尊走向另一个女子，气得想将面前的桌椅都给踢翻。
“小姐怎的半夜出来了？冷不冷？”曜灵自然地在少女身侧坐下，裹住那双冰凉的小手，给她暖手。
小狐狸享受这样的暖炉待遇，她舒服地眯起眼，甚至还困得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流烨说，出来看曜灵偷偷与别的女子见面。”
“曜灵得到便不珍惜。”
“曜灵抱了我，还会去抱别的女子。”
“不像流烨，他只会抱我一个。”
许是含着些困意，少女懒声的调子比往常更轻软，带着一点撒娇的糯，她歪头疑惑：“是这样吗？曜灵？”
“那我不要你的丹桂枝了。”
曜灵身体一滞，有些反应不及。
被娇小姐揭得老底都不剩的流烨：“……”
脑子持续空白后，像是从巨大的恐慌里脱离出来，曜灵握着她的手，急切地眼尾都在泛红：“不是……小姐，不是这样的！”
“我！她，那位姑娘是我的同门师妹，有事寻我，我才会来此与她见面。我对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更不会去抱她。”
生怕苏阮不要他，曜灵裹住她的双手，恳切道：“我只喜欢小姐一人……小姐收下的东西，不要再还我，求你……”
青年微微俯首，颤着声音，眼睫毛垂得低低的，双手紧握那双随时可以选择抽离的小手，心跳重重地一声声砸下来。
苏阮觉得被握得有点疼，不舒服，便想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离。
这样的动作，让青年几乎红了眼。
“小姐，求求你……”他声音压得更低，低的都快要听不见。
“疼。”
小狐狸不高兴地吐出一个字，看向自己被握出两道红痕的手背，眉毛轻蹙，“曜灵，你这样，我很不喜欢。”
视线还没从苏阮被握红的手背转移，听到这句话，曜灵僵住，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的错……”
“小姐，曜灵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这样伏低做小，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取悦他人的模样，不似高高在上的冷淡师尊，更不似意气风发的厉害师兄，像是卑微到了尘埃里，只为祈求身前的女子看他一眼的姿态，将清月气得浑身发抖。
师尊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若非情劫，师尊又岂会看这样的凡俗女子一眼！
她无法容忍，立即走过去，冷声解释道：“姑娘，我师兄曜灵，乃是天师门首席弟子，道法无边，除妖无数，远胜师门中人，亦是掌门属意的下一任掌门人选。”
“前段时日他命灯之火摇摇欲坠，我一路追查至此，在今夜镇上方才偶遇师兄。这才借由师门玉佩，请师兄出来一叙。并非姑娘所言的偷偷见面，我与曜灵师兄，再光明正大不过。”
就是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原文里，在流烨仙君入府失败后，女主亲自上门，以曜灵师妹的身份，堂而皇之地住进苏府。
亦是这样坦坦荡荡。
更遑论后面与曜灵亲近，女主完全没有任何心虚，将原主这个与曜灵定了亲的女子视若无物。
不过小狐狸懒得与她掰扯这些。
苏阮单手托起下颌，去看旁边低着头，尚处于恍惚状态中的曜灵，微微一笑：“曜灵是捉妖天师啊？”
入眼便是她眉眼舒展开的轻松笑容，曜灵掀起的眼睫颤了颤，点了点头。
“我有些困了。”
苏阮突然转移话题，“回去倒是有些远，曜灵你去开几间上房，我与流烨今夜就在这里歇下了。”
曜灵：“好。”
他将房间钥匙拿回来的时候，看见流烨殷勤伺候苏阮喝茶吃点心，围在身侧的亲近模样，手里的钥匙都快被捏成齑粉。
清月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劝道：“师兄，那女子与别的男子也能玩得开心，根本没有将你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委屈自己？”
“这是我的事。”曜灵警告她，“清月，事情我已与你说清，你尽数回禀师门即可，不要再跟着我。”
青年比先前朝夕相处十多年更冷漠的样子，如何能让清月接受得了？
所以当夜清月不仅没有离开，反而也同样在客栈住下。
苏阮第二日再见到她的时候，也并不奇怪，被曜灵伺候梳洗后，就下楼去用早膳。
客栈的早膳很丰盛，加上曜灵还从外面买了些她爱吃的点心，小狐狸吃得很开心。
“小姐。”
流烨这回依旧没有挤到她身边，但也在对面得寸进尺道：“我能吃这个包子吗？”
他指的是那个被苏阮咬过几口，将里面肉馅吃掉，只剩白面皮的包子。
苏阮不在意地点头。
曜灵死死捏着手指，强忍着才没有将流烨丢出去。
……小姐会不喜欢。
“师兄，这个好吃。”清月点了一盘龙须酥，递到曜灵的面前。
这句话，引得旁边吃饭的两人齐齐看过去。
小狐狸正吃着糕点，眼睛睁得都有些圆地看他，嘴角还沾了点糕点屑。
曜灵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
苏阮弯着眼，冲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后者心肝都觉得颤了一下。
完全被忽视的清月，心中气恼，但也只是将盘子搁在曜灵面前，便走回旁边那张长桌坐下。
小狐狸美滋滋地享用完早膳。
时辰尚早，她打算出去逛逛，看看镇上新出的胭脂水粉。
曜灵与流烨一如往常地跟着她。
只不过今日身后又多了一个人，清月亦是紧紧跟着曜灵，不曾离去。
苏阮逛起铺子来，像是有无尽的力气，也并未觉得疲累，大包小包的东西将身后的流烨都快压垮。
成衣店人多，苏阮出去时，险些与被夹在人群中的清月撞上，曜灵连忙扶住苏阮。
踏出成衣店，曜灵瞧着依旧跟在后面的清月，忍不住道：“清月，你该回去了。”
身为仙尊的徒弟，仙宫中独一无二地位的仙子，即便到了凡间，清月也没有受过方才被人挤人撞到，还要被嘀咕骂一句的委屈。
此时，她的眼眶泛起了一圈红，鼻腔有些酸软，压着满腹的委屈道：“师兄，你不同清月一道回师门吗？掌门他们也很担心你。”
苏阮看了看她。
像是才反应过来曜灵并非只有她的仆人身份，还是个有师门的捉妖天师。
“我暂时不回——”
“曜灵，你与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