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大晴天,烈日高照,孙权闯进阿花房中,“别睡了!你对伯言做了什么?孤与他相识十三年,从未见他如此行径。”
“伯言?”,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伯言,怎么了?”
“他跑了。”
她瞬间惊醒,疑惑不解,“跑了?跑了,是什么意思?”
“他请命,去会稽平山越”,孙权好奇不已,凝视着小侄女的双眸,“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敬风说,他连夜出城,好似就是躲你。他向来恭敬有礼,此次,竟连声招呼都不跟孤打,单就留了封书信,给孤与顾雍,说要斩杀潘临,以定会稽。”
阿花不解,“跑了?跑了…他跑了?他跑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干啊……他为啥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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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年初被孙权召回建业后,陆议便一直赋闲在家。
现下,终于重新有了官职,虽说是个低阶校尉,但也算是正式进入将军序列,能够征纳部曲,统兵作战,建功立业。
在江东当将军,敌人分为外敌与内敌两类。
外敌为不时南下的曹操与时战时和的刘备,内敌便是盘踞在各州县周边山中的山越部众。
山越,势力分散,但人数众多,横亘在江东六郡以及交州、荆南等区域。
少量盗匪贼寇为首,不断拉拢收集普通民众,以及少数语言不通的异族,组成人数众多的战斗武装队伍。
他们不事农业生产,不缴纳田粮,专靠捕猎、打渔以及农收时节抢夺百姓粮食为生。
陆议本次来到山阴,面对的山越头脑名为潘临。
其主力分布在百里之外的上虞城,现下周边只是新发展的势力,只需稍加出兵,便能一举剿获,“贺县令,这是募兵令,凡请盖章,贴于闹市。”
贺修冷笑,“真是难得!陆校尉贵人事忙,今日竟有闲心想起平叛之事?!”
他本是寒门书生,由孙权亲手提拔,方才当了这山阴县令。
平日本就厌恶世家子弟,近日亲眼见到陆议的所作所为,更是深恶痛疾,“陆校尉,你来山阴已二十日,寸匪未抓,寸功未建,整日里就知道游山玩水,走街串巷,何曾有半分为民除害之意?!陆校尉,山阴不是海昌,不是你混政绩混资历的地方,不会再有顾元叹罩着你!本县劝你,早日回建业享清福!”
如此讥讽,陆议仍未生气,只举着纸张,平静说道,“贺县令,这是募兵令,凡请盖章,贴于闹市”
“募兵?”,贺修怒气未消,却还是盖了章,冷脸看着陆议,“陆校尉,本县再给你半月时间,若是再无进展,本县便上书主公,参你荒废军务,平叛不利”
“十日。”
“什么?”
“倘若募兵成功,十日之内,伯言必平定山阴境内叛贼。”
“好,就十日!”
那道青衣背影逐渐远去,贺修的心情却仍未平复。
他断定,这位吴郡公子哥,毫无真才实学,只会受家族庇荫!呵呵,他竟敢夸下海口,妄想十日内平叛?
长达两年的时间里,淳于太守都未解决潘临!
就凭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岂能上阵杀贼,大破乱寇?
可,他方才的眼神,语气,却是那么自信、那么坚定,由不得贺修怀疑!
不管了,只待十日之后,便上书将他赶出山阴,再请主公派大将前来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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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成竹在胸的陆议,坐在庭院的草席上。
他闭目养神,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桥璨的脸庞:她红着脸,亮着眼,大喝道,“伯言,我看上你了,你娶我吧!”
哎!
他轻轻叹气,睁眼,试图转移思绪,仰头望着陆郎最爱的皓月银河:小叔,此刻,你在看哪片星宿?
他双目游移,扫过一颗颗繁星……扫着扫着,颗颗繁星也幻化成桥璨那张清丽明媚又生机勃勃的脸庞,“哎!长姐,时至今夜,我方明白你那句——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璨璨,你真是无端,扰人清梦,乱人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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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募兵条件,极为优越。
日暮时分,便已招满五百人,只是仍旧少了几名武艺高强者。
姗姗来迟的大汉,“有识字的没?给俺念念!”
正好赶上的阿花,“今日募兵分为两种,一是普通民兵,平叛后立即解散,可领五石米;二是亲兵,需有武艺,数量较少,要求严格,由陆校尉亲自面试,凡通过者,可被编入陆氏部曲”
“兄弟!你人真好!”
大汉名李异,乃是青州逃难来的流民。
此刻,看着细皮嫩肉的白衣少年,“敢问兄弟,高姓大名?可是县衙的文吏?可否跟陆校尉说说,俺会耍枪,俺力气大,俺不怕死,俺想加入陆家军!”
“不,我也是来从军。”
李异哑然:他,从军?
他那细胳膊细腿,只需俺轻轻一掰,就断了!他从军,“兄弟,俺跟你讲,战场无眼,你若是生计上有困难,待俺立了功,可分你一二。”
阿花不为所动,随着人群走了进去,等待陆校尉亲自面试。
她遥遥期待着:我们终于要重逢了吗?我该跟你说什么呢?你见我来,是激动不已,还是无以言表呢?天啊,你不会,不会真像二叔说的那般,不愿见我不愿理我吧?!
……
不,不会的!
她已走到队伍最前端,对着面前的青衣男子,盈盈一笑,春风满面,眼眸亮如日光下的春水,波光粼粼,潋滟无边,“陆校尉,我奉主公之命,前来助你荡平山间贼寇,还会稽安宁。”
贺修惊讶不已,“主公?你从建业来?我就说主公英明神武,怎会将如此重担托于他之手?!陆校尉,还不起身迎接这位,这位——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阿花向贺修拜拳,但眉目轻拧,语含不悦,“桥璨,庐江人氏,现为主公近卫。贺县令,言语有差,陆校尉乃是大才,小小贼寇,岂会是陆校尉对手?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从方才起,陆议心内便如小鹿乱撞,扑腾个不停。
她的眼眸,是那般明亮,她的笑意,是那般明媚,此刻,听她出言维护,更是深感温暖,柔肠百转。
贺修连连摇头:这陆伯言果然会装样子,又骗了一人!
但转念一想,主公应是早知此人德行,否则怎会明面听任顾雍举荐,委任陆议,暗中再谴桥侍卫来平叛呢?
他希冀满满,“桥侍卫,按规矩,请先出示印信。敢问主公,有何妙策?他派多少亲兵,拨了多少粮草?几日可达?”
阿花是偷跑出来的,岂会有这些东西?
但为将者,不能露怯。她伸出三根手指,自信一语,“三人”
贺修大惊失色,“三人?”
她大言不惭,“三人,你,我,他。”
贺修失望至极:我倒是体格健壮,可陆议却文弱不堪,这桥侍卫更是弱不禁风,何谈上阵杀敌,剿灭山越?
阿花倒是志得意满,“贺县令,早年不过是潦倒书生,若不是主公慧眼识才,山阴岂会有今日模样?贺大人,尽管相信主公眼光,陆校尉乃是千古难遇的帅才,必能大胜潘临,凯旋而归。”
陆议惊讶:我是帅才?还千古难遇?我自幼平凡普通,何曾听过这般溢美之词?虽是倍感鼓励,但他还是找回了一贯的谦逊,抛掉了从骤见之慌、乍见之欢,宛若无事模样,同小别不久的桥璨说了第一句话,“行军打仗,不是玩闹。”
“我没玩闹!”,她看向西方校场正在射箭的四位大汉,自信满满,“伯言,我会射箭!你应是在征召弓弩手吧?”,她走上前去,回望着他,神采飞扬,笑意盎然,拍着胸前道,“我,比他们都厉害!”
哄堂大笑,众人嚷着,“小白脸,吹牛皮。”
正在舞枪的李异,回首一枪,吓呆众人,“笑什么笑!不许笑俺兄弟!”
阿花气定神闲,随意摸了罢弓弩,搭上三只箭羽,双臂微微张大,拉弓至满月,左眼微闭,睫毛轻抖,右眼扫视前方箭靶,双指一怂,嗖得一下,三只箭羽齐齐飞出!
陆议眉间一动,眼间一惊:她那三支箭,怎朝三个方向?
阿花放下箭弩,悠然转身,一步步走向陆议,顾盼神飞,明眸皓齿,“伯言,我厉害不?”
“咚”的一声,三只箭羽齐齐插入三只箭靶正中心位置!惊落漫天树叶,惊起燕雀飞扬,惊得满堂喝彩!
李异手中长枪掉落,“俺的娘啊!俺在做梦吗?”
贺修睁大两只眼睛,“再是箭术高超者,也只能是一次张弓,发出三箭,共同射中一靶,也就是三箭一把,桥侍卫这一箭三靶,真乃后羿转世。”
其余人等,还在交头接耳,有人捡起弓,搭上三只箭羽,分别朝三个方向射去……果不其然,全部脱靶!
陆议定定看着眼前人,再也抑制不住的喜欢。
偏偏,她还扬起头,晃了晃,得意洋洋,“伯言,你怎不说话?怎么样?我厉害不?!”
眼见平贼有望,贺修激动不已,变得热情洋溢,“厉害!厉害!厉害!山阴安宁,全赖桥侍卫英姿!本县代山阴百姓,谢过桥侍卫平叛之恩”
“好说,好说”,她摆摆手,又去瞧伯言,“我这么厉害,你不夸夸我吗?”
陆议微微一笑,轻轻俯身,凝视着这张占尽江东九分春色的脸庞,“美目清兮,仪既成兮,巧趋跄兮,射则藏兮。”
额……,阿花蹙眉,皱鼻,“何意?伯言,我听不懂……”
贺修赶忙解释,“此乃诗经齐风猗嗟篇,专夸人,长得美、仪态雅、射箭妙。”
她止不住欢喜,满是期盼地望着他,“真的吗?”
他垂眸,点头,“恩。”
夕阳西下,彩霞绚丽,白衣少女的笑容氏那般明媚,那般富有生机,璨璨啊,你这箭,命中之物,真的是箭靶,而不是我的心吗?
他看着她,眸色似水,嗓音醉人,“璨璨风华,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