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食堂里，周雨独自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她特意找了一个大家都不爱选的位置。这里空调吹不到，非常闷热，距离窗户还远，很少有人坐过来。

周雨在下意识地疏远樊尔和于晓川，若是被别人发现自己减衣缩食就不好了，她害怕面对来自朋友的关心，确切地说，她讨厌被怜悯。周雨打算在餐费上省下一笔钱。

以前的她让樊尔帮忙买饭，花多花少都不在意。现在她要改了，羞于被人发现自己生活拮据，她也不敢面对好友的质疑甚至善意的关心。

周雨咀嚼着土豆丝，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独自咂摸着口腔里蔬菜残留的咸味儿。要是有无限回碗的廉价菜就好了，周雨心想。

她曾觉得油油的大锅菜煮得太烂，不是很对胃口，总是跟奶猫舔舐那样随便尝几口就草草结束。今天她没吃早饭，到上午10点钟，已经饿得心慌出虚汗。

午餐很快被她扒了个精光，盯着不锈钢餐盘，如果不是怕被人看见，周雨真想伸舌头再舔舔菜汤，多尝口咸味儿。再买一份饭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默默盯着空餐盘，委屈得酸了鼻头。

以前的宫保鸡丁这么油，吃两口就糊嘴；以前的锅塌里脊，硬的像烧焦的牛皮；以前的酱爆白菜要么太烂，要么嚼不动，真难吃......唉，周雨脑海中细数曾经她爱答不理的饭菜，如今却在高攀不起的欲望中忍受折磨。

青春正胜的年纪，体内每天疯狂的新陈代谢，稍微饿一会儿就会欲求不满，心痒难耐。

她心有不甘地忍着，也不想起身回教室，食堂里飘来菜香，周雨觉得自己多闻一会儿也能解解馋。她闻着宫保鸡丁的味道越来越真切，不料，下一刻，一个餐盘落了下来。

雪白的米饭上流淌着鲜亮的菜汁，像溢出雪山口的岩浆。周雨眼睛亮了，她看到顾覃一双秀丽的指骨出现在她眼前，秀丽？没错，顾覃整个人都那样秀色可餐。周雨感觉自己饿出了幻觉。

“呦，今天哪个菜这么对你胃口？吃得一粒不剩？” 周雨被他说得脸上浮起绯色，肚子不顾羞耻地咕噜了一声。

顾覃坐到她对面调侃道： “ 你这饱嗝，有点耐人寻味啊。怎么？一份还不够？” 周雨盯着顾覃盘子里的饭菜又瞧了瞧顾覃。

“你有那么大的胃口吗？吃这么多？粒粒皆辛苦，你可别剩饭。”说完周雨不禁心虚。平常她可没少糟蹋粮食。

“剩饭？想什么呢？我又不减肥，见过男人吃饭吗？” 周雨脸更红了，她一边想象自己大口大口把顾覃这盘饭吃光，一边被顾覃嘴里有意无意流露出的异性气息吹得脸皮发烫。顾覃眼窝很深，毛细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周雨和他对视，觉得他的瞳孔像是黑夜里湖面上对影成双的月亮。

周雨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她凑近了，想望穿这双眼。饭美，人更美。

周雨顺着顾覃修长的手指看去，目光沿着骨节，手腕，胳膊，再到喉结，下巴，鼻梁。

鼻梁，鼻梁！她突然想起了楚济，脸色倏地冷下来。顾覃舔了舔筷子，把帽子摘了放在一边。看着明显在忍耐的周雨，开口道：“来吧，一起吃。”

周雨脸上掩盖不住喜悦。她抄起筷子，将顾覃盘里的饭菜扒拉了一角到自己碗里。

吃到油水的感觉太爽了，周雨感动地想哭：真是没出息，但是好喜欢。

身体是诚实的，胃不会骗人，周雨吃得卖力气，不知不觉竟然抢了顾覃一半的饭菜。她一边吃一边擦汗，爽到吸鼻涕。

她不是不挑嘴，只是以前没失去过，不懂得珍惜。顾覃吃着饭，不解地看着周雨，看她吃得狼吞虎咽，专心致志。

“有这么香吗？你爱吃宫保鸡丁？” 周雨摇摇头，又点点头。嘴里不想停，连张嘴都怕掺了空气，淡化了滋味。

饭后周雨抹了抹汗，抽着鼻涕，爽～

饱餐后的周雨肌肤湿漉漉，蒸腾出嫣红的气血。顾覃看着周雨雾蒙蒙的眼角，像是端详一朵诱人的食人花。

顾覃提了提嘴角，收回目光。

“吃美了？”

周雨亮挤出一脸满足，兴奋地点点头。顾覃拿起餐盘，“走吧。”

顾覃站着的时候真高，周雨在她身后试着跳跃，想看看能不能看到他的头旋儿。跳一下，没看到，两下，没看到，三下，顾覃忽然转身，周雨撞到了他胸口，鼻子被撞酸。

“刚吃完饭，你蹦什么？不怕得阑尾炎吗？” 周雨捂着鼻子，反问道：“好好地往前走你怎么突然回头。 ”

“我想看看身后的傻兔子。”

“兔子？哪有兔子？你说我？你说我是兔子？” 顾覃淡淡一笑，伸手盖在周雨头发上方。

手掌的热量传递到她脸上，周雨缩了缩脖子。

她莫名有些紧张，眼中生出一汪泉水。他，刚才是想要摸我的头吗？

只见顾覃手型一变，提起来，似是拿到了什么。

“怎么了？” 周雨小心地问。

“你头上，有头皮屑。 ”

尴尬的风将二人吹得泾渭分明。

周雨伸手摸了摸头，心想，我每天都洗澡洗头，怎么会有头皮屑呢？但是她还被气到了。蹭饭的感激一扫而光，“哼！”

顾覃望着她跑远，心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瞬间尝了个遍。哎呀，怎么能说是头皮屑呢？顾覃傲恼地抓了把头发。他没回教学楼，而是沿着小路走进操场，撒风地跑了一个中午。

放学了，周雨从车棚推出山地车，脑海里边走边算账：一顿早饭省 5 块，上下学公交费省4 块，午饭比平时少 5 块，一天我就省下了 1 4 块钱。周雨心里美着，像是一天赚了 1 4 块钱一样的满足。

……晚饭，就算 1 5 吧，我自己做个炝锅面，

周雨打算把一天省下的钱报成假账，搪塞林清涟。一天能省 29 。 2000 块钱的话，只用 69 天就能凑齐了。周雨一边推车一边做着心算，挖空心思地想把欠楚济的账补上，还要神不知鬼不觉。

背后有一束光忽闪忽闪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周雨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坐在摩托车上，一下一下地摁着车灯。摩托车的引擎嗡嗡作响，重机压着地面前行了几米，停在周雨身侧。

消声器旁散着热气，将周雨的小腿吹得又暖又痒。那人推开防风镜片，周雨认出了楚济。

“干嘛？”

楚济拧了拧车把，机器的轰鸣似乎在替他回复。

“走，上车，哥哥带你玩儿去！ ”

“我跟你玩不到一块儿。”

“这么不给债主面子？”

“欠钱又不是卖身，别挡路，我要回家。 ”

“骑自行车回家？你家离学校很近？”

“跟你没关系！”周雨不想和他周旋，用力忍了忍，“同学，请你让一让。” 楚济纹丝不动地看着她。周雨倒推车往后走，楚济伸出手把她拦住。

“ 你是不是属河豚的，一见我就炸刺儿？我诚恳地约你一起玩玩儿，不给个面子吗？”

“谢谢你的好意，我家离学校远，今天没时间。”

“ 今天没时间那明天呢？要不这样吧，你陪我玩一次，免你 500 块钱的账怎么样？嗯？缺钱的小河豚？”楚济低头对上周雨的眼睛。

“你拿我当什么人？”

“ 我拿你当同学啊，哼，你想什么呢？我一个人开车多寂寞。你不想兜兜风吗？我的车快，送你回家一点也不耽误。怎么样？”

“谢谢你的好意，市区不让开摩托，谢谢，我不想知法犯法。”

“你普法小卫士啊，管的还挺宽。”

“你几岁了？有驾照吗？”

“要那玩意干嘛？”楚济没了耐心，垂下头，摘了头盔，关闭了发动机。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周雨，什么话都不如楚济此时的表情讲的明白，

他很失望，将脸别过去。周雨不发话，蹬上自行车离开了。待周雨走远，三个男生从车棚里凑上前来。

“怎么？她没上勾？”

“假惺惺，我看她就是装模作样，这叫什么来着？”

“欲擒故纵！” 兄弟们的手搭在楚济背上，将他的失望摇散开来。周雨一路骑得很快，她对上下学这趟路非常熟悉。到家后，周雨看了一眼厨房，放弃了动火做饭的念头。中午吃这么多，晚饭就省了吧。

“免你 500 块钱的账......”

今天的作业，有数学练习册，物理练习册。

“轰 ~ 轰 ~”

顾覃这么高，他头顶的发旋儿是什么样子的？

重机压在马路上的声音反复回响在周雨耳中。周雨心不在焉地写作业、看书，从 8 点学到了11点。中间她时不时地望向窗外。夜空膝黑一片，神神秘秘地，给不了她一个答案。

今天的作业写完了，最难的题是......摩托车骑几圈 2000 块钱？今天的晚饭没吃，又仿佛吃了，主菜是......顾覃的发旋配土豆丝……

胡思乱想了一夜。

翌日，周雨来到学校，她昨夜找了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早起出门前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能为楚济的 500 块钱折腰。

楚济递出的橄榄枝根本就是玫瑰刺。只要不是她脑子被驴踢了，就应该知道上他的车会有什么后果。她不能低贱到沦为楚济呼之即来的玩物。

周雨像泄愤一样将书包拽到椅子上，脑子里还存着自己跟自己对话的声音。但上肢好像很自信地有着自己不容置疑的想法。只见周雨从书包侧兜掏出了笔记本，从笔袋里拿出一根水笔，转身杵了杵前面那人的后背。

楚济趴在桌上，转头睨视她。

“ 坐你车就免 500 块？ ”

坏了，连嘴也不听话了。周雨听到自己说出了摁压了一晚上的心声，真是骨头贱得要命。周雨阴晴不定的脸色印在楚济瞳眸里，像是一双五彩斑斓的白旗。

“ 对啊，怎么，你改主意了？ ”

“ 嗯，你说的还算吗？ ”

“ 不算了～ ” 楚济摊开手，一副替周雨无可奈何的样子。周雨并没有生气，反而心头一松，终于不用做后悔的事了。她收回本子，缓缓坐下，晾楚济在那僵着。

周雨将书桌整理好，楚济歪着脖子观赏她如何用一系列的动作安抚躁动的心，完后转身趴下和上课铃一同入梦。楚济心情大好。梦里嘴角泛起了涟漪。

中午，食堂里，周雨发泄似地买了一份大餐，雪山似的米饭上趴着油光四溅的一荤一素。周雨改变了计划，今天是第二次不吃早饭了，她觉得自己可以一天只吃一顿饭，早饭和晚饭都可省。

食堂菜价很实惠，又有严格的食品安全监督，不比自己做的毒食安全吗？一想到这些，她又说服了自己。拿起筷子也不顾及形象，咕噜咕噜地吃起来。顾覃缓缓坐下，同样买了份火山大餐。他看了好一会儿周雨，周雨才发现他。

“你属猪吗？ ”

周雨已经习惯了顾覃的口无遮拦。他和楚济不一样，周雨不怕他也不恼他。

“我早饭没吃，怎么了，两顿合一起。”

“不吃早饭？你几点起床？”

“五点半”

“你家离学校很远吗？”

“不远，骑车半小时吧，我骑得快。”

“那为什么不吃早饭？时间很充足啊。”

“我想省钱。”

“呵 ~ ”顾覃哼笑一声。 “ 怎么？不吃早饭能发财？明天我也不吃了，看看一年后能不能存出个万八千的。”

“ 你傻啊？”话一说出去，周雨就感觉自己骂了自己，一种被顾覃戏耍的不甘充斥着她的胸腔，让她愤郁满满，顿时没了胃口。

没办法，她本来就胃口小，虽是饿了一顿早饭，但是眼大嘴小，看着一盘午餐，内心满足的感觉就灌饱了一半，现在剩了这么多，真是有违她省钱的初衷。这让周雨有种心疼的悔意。

顾覃看周雨撂下筷子，双手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下垂的眼睫像是遮着泪。

“你怎么了？”

周雨鼻头一酸，眼泪忍住没从眼眶里流出，却被逼进了鼻腔，她身上没带纸，就吸溜吸溜的抽。顾覃从口袋里拿出纸包，不由分说地起身，手带着纸巾捏在周雨的小鼻子上， “ 使劲，擤！ ”

周雨很听话，重重一哼擤，感觉两根又细又硬的骨指，掐着她的鼻子，灵巧地兜着透明泪涕，将一切晦涩的液体抹了又抹，终于干净了。

顾覃借着擦鼻涕的功夫，仔细端详了眼前的人。

“你？还吃吗？”

周雨抬眼看了看餐盘，毫不经意地瞟了眼顾覃。

“ 吃！” 对啊，她得吃饭，晚饭还得饿肚子呢。

顾覃不打话。跟周雨面对面，大口大口吃起来。

放学后，周雨推着车刚要出车棚，熟悉的机车声飞进耳畔。下一刻，一辆纯黑重机堵住了车棚出口。隔着头盔周雨也认得出这是楚济。楚济的头往后座指了指。递出头盔，周雨上了车。

“周雨！” 平地一声吼，声音来自马路对面的顾覃。他眉头紧促，焦急地要跑过来，楚济掀开挡风镜，一双笑眼飘给顾覃，不等周雨反应，楚济启动摩托，机车喷射出一阵雷鸣，浩荡远去。

顾覃望着摩托车后飘散起来的发丝，像是盯着从心头揭走的一块皮肉，痛苦不已。

周雨！你这又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他心中狂吼，但即使出声，那人也听不见了。

楚济在晚高峰的路面上开不起来，他熟悉这块地界，在民居小路间穿梭。摩托车并不灵活，周雨被忽快忽慢的骑行搞得左摇右晃。头盔几次和楚济的发生磕碰，她紧紧抓着楚济的校服，指甲剋紧了他的腰。

在颠簸中周雨有些急躁和恼怒，她不知楚济要去哪里，但是这样的骑行让她感到失望。昨夜梦中她悄悄想象着自己骑在摩托上驰骋马路的情形，远不是这般做贼似的窝囊。

“ 你到底认不认路啊？你想去哪？ ”

“ 我想去深山老林，把你埋了！ ” 楚济隔着头盔，需要喊着才能让周雨听清。

周雨翻个白眼。楚济能想象周雨现在的表情，躲在头盔里偷着乐，他逗周雨呢。

“这哪是去深山老林，我看你是想把我埋菜市场门口吧，我都看见三个菜市场了！”

“别急别急，再过一个路口就行了，你快好好看看这城，晚一会儿你就见不到了。” 要是以前，周雨听到楚济这番话，一定能气到想把他从背后掐死。

然而现在，周雨心里迫不及待出这城，她好想飞驰起来，逃离这个熟悉的漩涡，享受一把脱离一切的自由。

果然，下一刻，不知楚济从哪个羊肠小路窜出来，上了大路，马路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高处是高架桥，低处是宽敞的五车道单行路。摩托车速度提上来，烈风吹得二人衣裳翻飞。

周雨感觉膝头被拳头似的大风压得抬不起来。她双臂紧紧环起楚济的腰，为了防止头盔磕碰，侧脸贴着楚济的背。

“ 怎么样，爽不爽？ ！ ”

周雨在风中紧紧缩着身子。

“ 这里肯定没有警察了。抱紧，我要提速了！让你这菜市口亡魂见见什么是真正的速度！” 楚济的摩托车引擎声如雷鸣，振得周雨隔着头盔耳膜都不堪重负。

她一边怕得心脏狂跳，一边被新鲜体验刺激得浑身兴奋。如果能适应这速度，她想着，我一定要站起来，迎着大风狂吼。

周雨将楚济越抱越紧。楚济以为身后的人已经吓得说不出话。

而此时的周雨恨不能把楚济推下车，自己来把这摩托的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