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宾服务部出来,赖鑫带大家参观厂房。
服务部的后面是两间掐丝车间,两间车间旁是锅炉房、开水房、厨房和茅房。
楼上是一间比较大的画室,一间做精品的掐丝工作室,还有办公室、医务室、高级技工的工作室。
这样的工作室,只彭城、陆开明、李长生各有一间。
窗明几净的工作室里铺着大桌,里面绘画掐丝的工具材料齐全,还有沙发椅和茶几,让大家无比地羡慕。
结束完参观,新人们集中到曾经参加过比赛的工坊车间。
这里已经恢复了原有的陈设,几排桌子椅子架子,摆放着大大小小整齐排列的铜胎,箱子里装着批量冷轧的铜丝。
赖鑫让大家先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然后叮嘱道:
“各位新进的同志,今天上午已经带大家参观完了工坊,接下来我就要给大家分配工作了。我是掐丝车间的主任,我姓赖,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先来找我问,不要到楼上去乱窜,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下面的新人纷纷点头:“知道了。”
“我们工坊是师徒制,由师傅带着徒弟完成工作。彭经理、陆师傅和李师傅是不会来亲自带新人的,你们的师傅我们也已经分配好了。他们分别是赖鑫我、吴准、张少坚、陆金、于方林。”
四个中年模样的人站了出来,听到名字对着年轻人一一挥手。
“根据你们的作品,他们挑选好了学徒。我的徒弟是曾来……,吴准的徒弟是陈鉴……,张少坚的徒弟是陆伟……,陆金的徒弟是乔万里……,于方林的徒弟是陆青予、章同……”
听到念起名字,年轻人站起来,走到师傅的身边给他握手。师傅或慈祥,或严肃,不一而足。
陆青予走到于方林的身边伸出手,他微笑着点头握手,看起来人挺温和。
赖鑫念完名单,又念了一遍工坊的各项规章制度,作息时间等等。
最后警告大家说:“不管你是以正式工身份还是学徒身份来的,到了工坊工作,就要听师傅和领导们的话,认真学习技术,完成任务。
师傅们会记录下大家的表现,考核不合格的会被淘汰。除了师傅,各车间主任也会参与考核大家的工作情况。请大家务必提高警惕,不要松懈。让我们团结一心,共创辉煌!”
所有人整齐地回答:“是!我们团结一心,共创辉煌!”
啰啰嗦嗦的制度宣讲结束,大家各找师傅归队。于方林带着五个徒弟到了隔壁的车间,在光线明亮的地方安排大家坐下。
于方林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于方林,我师从彭耀祖师傅,也接受过陆开明师傅的教导。我本人比较擅长掐丝工艺,所以是这第二车间的主任。”
陆青予等人纷纷喊着:“于主任好。”
“不用客气,就叫我于师傅吧。工坊的大师傅们主要进行样式和纹样的设计,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根据图纸进行掐丝点蓝打磨这几道工序,听明白了吗?”
陆青予和大家都点头:“听明白了。”
一个脸憨厚的青年男人说:“于师傅,我叫章同,我想问一下,我们就只做这几样工艺,其他的工艺还需要学习吗?”
“怎么?就这三样工艺,还不够你学的?”于方林反唇相讥。
“不,不是,于师傅。”章同急得连连摆手。“我,我有点笨,我就学这几样就够了,其他的我还学不了。”
几个年轻人捂着嘴笑起来。
于方林叹了口气说:“景泰蓝工艺确实复杂,只把这几样学精学透也是相当厉害了。但是,我们工坊还是很缺全才的。如果大家能将所有工艺都学好,融会贯通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师。”
“这个大师,我不敢想。”章同挠着脑门。
“没出息!”于方林笑了。“我还指望着徒弟成才,我好退休呢!我们工坊以前加上食堂工人才30多个人,现在一口气招了25个。就是盼着大家抓紧学习,跟上经济发展的大潮,振兴工坊呢!”
于方林简单介绍完,就开始布置任务。
他把手上最简单的图纸和铜胎找出来给大家说:“你们才开始学,铜胎就不要你们做了。你们拿着图纸,把铜丝掐好粘好,我检查了再统一上药烧制。”
“是!”五个人答道,然后领到了图纸。
大家互相一打量,图纸上的大小花纹是一模一样的,都是在小茶盘上镶嵌郁金香花花纹。茶盘和比赛时的盘子类似,但是更大,大约5寸。
陆青予一看就知道这是咖啡杯下面的垫盘,应该是出口的。国外这个时候正奢侈呢。
但大多数人并不认识这东西,章同拿着图纸立刻就问了:“师傅,这盘子太小了,肯定不是装菜的,装花生米的吗?这花朵是啥,我没见过啊!”
于方林摸出口袋里的老花镜说:“这是国外放咖啡杯的盘子,就和盖碗茶下面的杯垫差不多。这花叫郁金香,国外的花,我们这里以前是没有的。这是彭经理买的国外资料查到的。我们这属于独一份!”
“哎呀,真好看呢。叶子和兰花似的,但是宽很多。花朵像个,像个……”章同挠了挠脑袋,想不出来。
旁边一个浓眉大眼地立刻回答:“像个棒槌!”
另一个瘦瘦地笑了:“对,像个棒槌。”
郁金香像棒槌,陆青予只能呵呵。
对插画师冉青来说,各种花卉都是画过的,除了郁金香,还有蝴蝶兰、鸢尾花、虞美人、耧斗菜、月见草等等,估计南州人都没见过。现在可以作为自己的宝藏素材了吧!
分配了盘子工具铜丝,大家开始在铜胎体上进行描画。
一开始绘画,就看出差距了。陆青予绘画能力最强,很快就完成了。章同次之,另外三个学徒就慢了很多。
于方林来回走动了两圈,看着大家按部就班地进行,就没管他们了。自己去了另一张桌子和工友做别的事。
中午的时候,陆青予和章同把铜盘上的画稿修正好了。两个人走到于方林的身后观摩。
他在做一个大型花瓶上的掐丝镶嵌工作。桌上对着一堆图纸,图纸分为整体图纸和局部图纸,每一圈不一样的花纹,都单绘了图稿。
现在于方林正在做花瓶肚子上最大最主要的花纹,正是缠枝莲花纹。一共十六片花瓣,层层叠叠舒展开来,旁边缠绕的枝条,看了让人呼吸都要停滞了。
太细密了,线条从哪儿到哪儿都看不清。
章同直接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我头晕。”
陆青予定定神,认真跟着师傅的手走着线条,慢慢看出一点门道来。他是从中心往外扩散的制作方式,一层一层往外伸展。这样就不会漏掉花纹了。
于方林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走吧,我带你们去吃饭。”
食堂就在旁边,大家背着包装着饭盒走进去一看,窗口只有老员工在排队,新员工都是自己带饭,借桌子吃。
于方林指了指食堂的招牌说:“我们工坊人少,食堂可能不算便宜。素菜1毛,荤菜2毛,单独炒需要提前一天说,大概是5毛。2两米饭或馒头是5分钱,汤也是5分钱。如果按月吃,需要交粮票。”
章同几个人拿着钱去排队,尝试第一次的工作餐。
陆青予对于方林说:“师傅,我自己带饭了。我就不去排队了。”
于方林惊讶地说:“你不和陆师傅一块吃?”
“还是算了吧!就这样他们都说我是开后门的。在工作单位,我爷爷就是工坊的老师傅,我只是新进的小工匠。我们在家里的关系,不会带到单位来。我是来工作的,不需要额外照顾。”
于方林点了点头笑着说:“这样就对了!”
他转身排队打饭去了,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陆青予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们都觉得她仗着老爷子的关系和文化馆的后台进了工坊,肯定不会认真工作的。
哎,刻板印象害死人啊!陆青予摸出馒头稀饭,慢慢地吃着。
今天听说新入工坊的学徒一个月才18块钱,正式工也才20,补贴最多2—3块。第二年根据工龄和级别进行增长。
20块,在冉青的时代,不过是一杯奶茶钱,现在要熬一个月。
她看了看手中的馒头,联想起昨天苏远宸请吃的鸭子田螺、藕丁莲子汤。馒头咸菜都不香了。
陆青予狠狠地咬了一口,强制自己填饱肚子,然后洗完饭盒塞回包里。
早上8-12点上班,下午1点半开始,要干到五点半。如果任务做不完还要加班。
中午大家是要午休的,陆青予离开车间,到了外宾服务部。她知道只有这里有女厕所。
王敬国正在贵宾室休息,陆青予站在门口敲门小声问:“王经理,工坊里没有女厕所。我可以借用一下这里的厕所吗?”
“当然不可以!”王敬国拿着《故事会》看得开心。
“为什么呢?”
王敬国眼睛都没抬:“你是外宾吗?你是领导吗?外面有茅房。”
“可茅房没有女厕所。”陆青予说。
“你爷爷没告诉你,我们工坊没有女人,没有女厕所吗?你还要来!”
王敬国对于一周前的事也挺生气,因为苏远宸虽然没有明说,但也暗示了他把备用钥匙给赖鑫的可能。
“既然你自己要来,自己想办法。”王敬国站起来,关上房门。
陆青予没办法,只能往工坊外走。
门口的老大爷挺好,他对陆青予说:“小姑娘出去啊,记得1点半以前回来。1点半我是要关门的。”
陆青予下意识看了自己的手,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一个计时工具都没有。
老大爷看她的动作就说:“不用看表,你注意听。两条街外是钟楼,白天到整点会敲钟,几点就敲几下。到一半的时候会敲一声。”
“嗯,好!”陆青予竖着耳朵往外走,确实听到了一声钟响,是十二点半了吧。
按照冉青的生活经验,大街上到处是公共厕所,商场、电影院、地铁站也有。可现在她一路走过去,小商店是没有厕所的,百货大楼不在这个街区,在另一个方向。
好不容易问到一个公共厕所的位置,味道实在是熏人。而且价格不菲要2分钱。
她以为自己家小巷的公共厕所和家里的马桶已经是极限了,结果永无下限。
听到1点的钟声响起,她决心再走几步。实在不行就回刚才的厕所将就一下。
然后,她看到了希望,前方一排建筑。方正的大门上挂着“南州市劳动人民文化宫”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