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神庙有女,钟灵毓秀,勤勉柔顺,可承佑国之大任,福泽庆国之民……”
李瑶兮躬身站在大殿上,看着侯公公喷在地上的唾沫星子,听着那滔滔不绝犹如唐僧念经般的圣旨,不禁在内心叹了口气,心想这册封大典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距离她入住陈园已经过去了一周,而庆帝终于定下了吉日,于今日正式封她为南庆圣女。这不,一大早她就被几个宫里派来的宫女从床上拽了起来,然后就是一通梳洗打扮,还有个嬷嬷在旁边不停地念叨着册封的规矩,差点没给她烦死。
不过更让她恨不得夺路而逃永不入宫的另外一个原因还是因为满身一走路就丁零当啷响的佩饰,以及让她感觉厚重无比的礼服。
终于,在六个宫女的服侍下李瑶兮化上了可以直接出演鬼新娘吓唬小朋友的浓妆,穿上了用上好丝锦制成的金黄色曳地裙和同样颜色的广袖上衣,衣上皆是用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衣上也缀着无数碎玉与珍珠,无处不透着皇家迷离的贵气与尊严。
李瑶兮知道今日她代表的是整个庆国的荣耀,而非她个人。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富丽堂皇的礼服,又望了眼铜镜中上了妆容后较之平日更加明艳动人的面容,顿时心中的烦闷就减去了大半。反正于她而言,保持颜值No.1才是最重要的,当然同样重要的还有吃好吃的。
李瑶兮暗暗决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缠着陈萍萍逼他把这天下全部的美女图像都给她拿过来,然后好好比一下到底有没有比自己漂亮的。
宫女们为她梳好了一个惊鸿髻,又在正中插上了支金步摇,两边各三支白玉簪子,又点上红宝石珠花,才算为她梳洗完毕。
抬手碰了碰轻轻颤抖作响的珠玉流苏,看了眼发间熠熠生辉的东珠,李瑶兮从红木小凳上站起来,却险些被过长的裙子绊倒,幸亏旁边的宫女及时扶住她。
李瑶兮发誓,以后再也不参加这些大型庆典了,却忽然开始担心如果将来她要与陈萍萍大婚,是不是还要像今天这样折腾一回。
不过她觉得到时候她应该会因为太过兴奋和欢喜而忘记了抱怨,或者干脆享受一下这个过程。
但不论如何,此时此刻她还是很想亲口问问隔壁老王……不对,是隔壁北齐家的圣女海棠朵朵当年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巴不得大典赶紧结束然后回家里歇着去,毕竟她知道海棠朵朵的性格也向来是洒脱不羁的,想必也很厌恶这些宫廷礼节。
满脸写着“被迫营业”四个大字,李瑶兮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沉星阁,早有皇家预备的车马候在门口。李瑶兮莲步微移上了车,便往太极殿去。
车轿在皇宫正门处停下,李瑶兮下了车,足尖踏上皇宫前的广场,却发现这里早已铺好了红毯,一路绵延到殿内,倒是让李瑶兮有了种自己不是在南庆而是在百花奖颁奖现场走红毯的错觉。她现在感觉自己就像那些女明星,踩着一双恨天高走着似乎永远走不完的红毯。
毕竟是在现代上过几年表演课的人,李瑶兮的气质也还是有的。挺直了腰杆,李瑶兮仪态万千地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去。太极殿上的琉璃瓦凸显出帝王家的无上威严,正殿内却是幽深深几许,隐约能看到上方的龙椅上坐着的明黄色身影与朝堂两侧肃穆而立的朝臣。
迎着刺眼的日光,李瑶兮缓缓走入殿内,脸上露出招牌式礼貌性假笑,站在了大殿中央,又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果然在龙椅下方的右手边瞥见了陈萍萍的身影。今日他还穿了鉴察院院长的服制,而非朝臣皆穿的官服,看上去格外显眼。今日他本可以像往日那般称病不来,可由于这场册封典礼的主角是李瑶兮,陈萍萍头一回早早就来到了太极殿候着,倒是让官员们都有些惊诧,却也不知个中缘由。
侯公公清了清嗓子,将圣旨展开,走到李瑶兮身前等了一会。见李瑶兮还是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只得径直开始宣旨。
不过好在李瑶兮也没有特别不给面子,虽说跪拜是不可能的,却还是低头躬身,算是简单地表示一下敬意。
旁边的众人见李瑶兮聆听圣旨时也不跪拜,内心皆惊,心说这圣女也太大胆了些,却也不敢出声,生怕陛下怪罪下来丢了乌纱帽。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来,侯公公的声音已经开始发哑,却依然执着地念着那些由陛下亲笔写下的文字。
趁着侯公公聚精会神地宣旨,李瑶兮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陈萍萍,却发现陈萍萍也恰好在盯着她。李瑶兮朝他挤了下眼睛,陈萍萍微微挑眉,算是作了个回应。
官员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却不知两人的小动作被上方的庆帝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禁露出一抹略带玩味的微笑,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忽然想到,小叶子当年似乎也是不喜这些礼节的,同样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就如李瑶兮一样。
小叶子的确是个奇女子,但他再也不会相信世间真的会有什么仙女。
虽然她们两个都很像仙女。
但小仙女也是会有阴暗的一面的,不是么?
李瑶兮不知道庆帝究竟在想什么,但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给予庆帝哪怕是一个眼神,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
庆帝的为人她太清楚不过,在没有触及他的利益的情况下,李瑶兮应该还能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地融洽相处。可是一旦他的利益被侵犯,李瑶兮知道他一定会使用铁血手段解决了自己,就像对叶轻眉那样。
“……特封南庆圣女,望今后无怠遵循,克佐壶仪,柔嘉淑顺,尽圣女之责。如此,朕心可安矣。钦此!”
随着那个被刻意拉长的“此”字出口,李瑶兮知道圣旨已经结束,松了口气。
“谢陛下。”她一福到底,不卑不亢地谢恩。
她本来以为册封仪式已经告一段落,却不想还有一系列的仪式礼节要进行。在去庆庙进行祝祷的路上,她开始盘算着中午回去吃点什么,以及郊游应该准备哪些烧烤工具。
庆庙的苦修士们今日都在自己的房间中待着,没有人在祭天祈福的地方逗留。
李瑶兮象征性地在香案前拜了一拜,却把注意力放在了壁上的彩画上。那些壁画上画的想必就是世界末日前的情景。
望着一旁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李瑶兮越发觉得世事真是荒诞离奇。谁又能想到一年多之前她还是个每天混食堂的学生党,而如今竟成了一国圣女!
她甚至开始怀疑,她那个世界的文明也是末日后重新轮回的结果,就像这个时代一样。
祷告结束之后,又经历了数项礼节,整个册封大典终于完全完成。李瑶兮扶了扶头上沉重的步摇,迈出庆庙的门槛,正要长舒一口气时,就听侯公公说:“圣女,宫中娘娘有请,想与您说说话。”
“不知是哪位娘娘?”
“是皇后娘娘与淑贵妃还有宁才人。”侯公公小意答道。
李瑶兮本来不想去,因为她感觉她的头可能已经快被那堆头饰压得抬不起来了。可是一听到“宁才人”三个字,李瑶兮忽然又来了兴趣,因为在整个后宫中也就这位娘娘让她有些好感,于是道:“那可否容我先去更衣?”
侯公公为难道:“这……皇后娘娘在宫里等着呢。”
李瑶兮摆了摆手,道:“也罢,既然是皇后请我,那便走吧。”
她对皇后的印象就是一个长得还算漂亮的有些愚蠢的女人,不值得自己浪费太多心神。她还是觉得多花些时间陪宁才人比比剑术比较好。
这是李瑶兮第一次来后宫。在现代看宫斗小说的时候李瑶兮总能见到什么嫔妃间勾心斗角的场面,当时就觉得实在是有些扯。今天听侯公公在路上和她一念叨宫里的形势,发现确实很扯。侯公公一说,她才知道如今宫里真正有子嗣的受宠的妃子只有宜贵嫔、淑贵妃、宁才人三个人,再加上一个中宫皇后。李瑶兮还知道原来这庆帝是个不好女色的,平日里因为政务繁忙的缘故,很少在后宫留宿。这样一来,这宫中娘娘们的关系也是不错的,经常聚在一起赏花逗鸟以消磨时光。就像宜贵嫔,就和宁才人最为亲近。
皇后秦氏是个看起来雍容华贵大方端庄的妇人,许是因为要管理后宫的原因,一举一动都极具中宫之主的威严之感,贵不可言。她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问了李瑶兮几句话,然后又上了些东西便让李瑶兮退了出去。但李瑶兮明白,就是这个看起来温柔贤淑的女人,在四年前刺杀过范闲,甚至还参与了大东山之变。
最叵测不过人心。
淑贵妃人如其号,是位恬静素雅的女子,只是和李瑶兮聊了聊诗词歌赋,又谈到神庙。李瑶兮只是随意答了几句,因为她知道左右对方也听不懂什么叫军事博物馆。
这两位娘娘的召见都没有进行太长时间,所以不多时李瑶兮便走到了宁才人的宫殿前,有宫女将她迎入宁才人的庭院内。
李瑶兮轻轻来到庭院,只见一名身着劲装的中年女子正于庭中舞剑,青丝利落地用发带束起,颇有几分女侠的味道。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复杂,剑意也愈发凌厉,令人眼花缭乱。她瞥见李瑶兮的身影,收剑入鞘,大步走到李瑶兮身前,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她,又绕着她走了几圈,才道:“你现在住在陈园?”
李瑶兮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不禁一愣,连忙答道:“是。”
宁才人颔首,一双凤眼仍然盯着李瑶兮,问道:“会武功么?”
“会啊,八品上呢!”李瑶兮颇为骄傲地说。
宁才人显然很满意,道:“以后好好跟着院长,听明白没有?”
李瑶兮大喜,道:“是!”
宁才人带她到一旁的凉亭中坐下,随手把玩着剑上的流苏,道:“我看你很顺眼,以后多到宫里陪陪我,省得我一个人孤单寂寞,只能终日与这宝剑为伴。”她怜惜地抚摸着手中剑,眼神渐渐柔和,似乎在抚摸着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半晌都没有再说话。
李瑶兮趁此机会也好好观察了一下宁才人。她身上确实带着东夷女子的风情,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皮肤呈麦色,而非寻常女子的白皙。个子极为高挑,指侧因为常年练剑的缘故已经被磨出了茧子,想来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人。虽说已经年近四十,却依然风韵不减。李瑶兮见惯了她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子,此时见她竟露出了温柔的一面,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院长最近如何?”她看似随意地问道,仍然轻轻抚摸着宝剑,似乎不舍得放下,又似乎回忆起了年少时的某些岁月。
“娘娘放心,院长很好,待我也是极好的。”
宁才人微微点头,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以后你也不用唤我娘娘,直呼我的名字知秋就好。”
“知秋?宁知秋?”李瑶兮缓缓品着这个名字,道:“有什么含义么?”
“我娘说是始知秋至,不如归去的意思。”宁才人说道,“我至今也不知,为何起个名字也要如此悲凉。”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李瑶兮道,“谁道秋天就是悲凉的?”
宁才人听见这句诗,眼睛亮了起来,道:“我也是这般想的,瑶兮姑娘可真是与我志趣相投。”
李瑶兮见宁才人不称“本宫”反称“我”,更加觉得她对自己的胃口,越发来了兴致,说道:“既然如此,你也直接叫我阿瑶就好。”
闻言,宁知秋轻轻点头,又道:“阿瑶,你真的是个不平凡的女子。有你在,庆国定会了不起。”
宁知秋极少这般直白地赞美别人,此言既出,就说明她是真心把李瑶兮当作朋友看待。李瑶兮刚要再说话,就听宁知秋说:“行了,既然已经召见了,你也赶紧回去,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说罢,她竟然径直把李瑶兮往屋里推去,又唤宫女送李瑶兮离开。还没等李瑶兮有机会说话,就在她面前关上了大门。
李瑶兮愣愣地站在门外,还没反应过来。当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被赶出来的这个事实,不禁有些摸不透宁知秋的想法了。明明刚说过让自己多陪陪她,这才一转眼的工夫居然就开始催促自己快点走,实在是令人费解。
宁才人此时怔怔地站在庭院中央,望着宫门的方向,一改往日的神色,良久竟是叹了口气,眼眶微湿。
“娘娘您怎么了?”贴身宫女见她情绪不对,连忙问道。
宁知秋压下内心复杂的情绪,道:“我没事,你先进屋吧,我待会就进去。”
宫女不敢多说什么,依言进屋,留宁知秋一人在院中。
宁知秋抚着宝剑,一个人立着,久久无言。
“这是你送我的……”
李瑶兮与那个小宫女走在皇宫中,开始不自觉地与她闲聊。望着比她还小的小姑娘的青涩的面容,笑道:“多大了。”
小宫女谨慎地答道:“奴婢年方十三。”
李瑶兮心中长叹一声,心想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是个初初长成的初一女生呢,哪里像对方一样打小便困在这宫墙之中?她悄悄在小宫女耳边说道:“想出去吗?”
“啊?”
“走,我带你翻墙出去!”
小宫女急得直摆手,道:“姑娘慎言啊!这要是被旁人听见了,奴婢就完了!”说着眼角居然就泛起了泪花。
李瑶兮急忙安慰她:“哎呀你别哭嘛……不走就不走!哄小妹妹这种事,我可最不擅长啦!”
小宫女这才抹了把泪水,露出一口小米牙向李瑶兮笑了一下,继续领着李瑶兮向宫门处溜达。
“话说,宁才人对你们怎么样啊?”李瑶兮好奇地问,“还有,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说到自家主子,小宫女一副如数家珍的模样,道:“我们娘娘对我们下人可好啦!虽然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是从来不苛责我们的。不过想来也是,娘娘的家乡在东夷,在这儿无亲无故的,自然也只能独处了。”
李瑶兮失笑,道:“现在非议你们娘娘倒是不怕被旁人听见了?”
小宫女嘻嘻一笑,道:“娘娘才不会说什么的。”
李瑶兮知道,宁才人之所以从贵妃被降为才人,都是因为京都流血夜的缘故,故如今她宫里的人依旧按照从前的惯例称她“娘娘”。
她倒是很喜欢宁才人,这无疑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像其他东夷女子般恩怨分明。回味起她舞剑的英姿飒爽的身影,李瑶兮总觉得她一定是不甘心就这样囿于这方狭小的天地度过余生的。
不过是造化弄人。
回到陈园已至正午时分,陈萍萍早就在园内等着李瑶兮归来。一见她疲惫不堪地走过来,就打趣道:“今日在殿上仪态端庄,怎么现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李瑶兮耷拉着眼皮,道:“你试试顶着这一头头饰在宫里溜达一圈啊!今天真的是累死我了,以后我再也不戴这些了!”
陈萍萍温言道:“行行行,你要是不喜欢,以后咱们就不戴了好不好?。”
李瑶兮又想了一想,半晌一拍手道:“不行啊,虽然确实重了点,可是它漂亮啊!要不是因为它有颜值本姑娘才不会戴呢……”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戴么……”陈萍萍感觉和女人交谈果然很心累。
“为了美,沉一点算什么?”李瑶兮振振有词地说。
陈萍萍只得都依着她,道:“行,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一切听你的。”
陈萍萍看着半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的李瑶兮,心想阿瑶怎么会这么可爱……
李瑶兮忽然睁开灿若晨星的双眸,眼神熠熠地道:“不是说要去郊游嘛,你想哪天去呀?可不许反悔说不去哦!”
陈萍萍沉思片刻,道:“依我看,三日后就很好,阿瑶觉得呢?”
李瑶兮哪里有反对的道理,眸子清澈见底,高兴地道:“那我就赶紧让人准备!”
陈萍萍向一旁的老仆人点了下头,道:“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和老齐说,让他想办法帮你安排。”
老仆人见这是老爷的命令,赶紧点头应下,笑着说:“瑶兮姑娘放心,我一定给安排好,让你和老爷玩得痛快!”
陈萍萍知道李瑶兮向来古灵精怪,脑子里不知盛了多少新奇古怪的点子,知道这次自己怕不是又要开了眼界。他笑着对老仆人道:“你可先别夸海口,她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也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李瑶兮道:“愚蠢的人类,连烧烤都没吃过,约等于人生不完整啊!”
不止烧烤,还有火锅可乐肯德基、炸鸡奶茶三文鱼,外加麻辣小龙虾。
李瑶兮此时的感悟是:现代真好,有吃有玩有WiFi。
庆国也不错,有萍萍可以撸……啊不,是撩。
她忽然想起了此时还被她抛弃在客栈的那俩可怜娃子,于是赶紧说:“我和无羁无痕说一声,郊游这种事不带上他们有点不太厚道……”
要是两个人此时听见了小姐说的话,肯定会齐声发出抗议:是很不厚道!
幸亏李瑶兮虽然无耻又腹黑,但还是记挂着自己的两个下属的,毕竟相处了快一年,已经逐渐磨合成一个家庭了。于是那天中午,陈园众人们都看见了瑶兮姑娘一路施展轻功飞速跑了出去,无一例外地摇了摇头,心想这瑶兮姑娘是去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