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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贬谪之诏·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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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霖行至半山腰时,脱身下马,小心把刘霄扶下来。然后一拍马,让马继续向山顶跑。

他身边只有成应和刘霄。

成应在后扶着几近昏迷的刘霄,两人躲到一块隐蔽地方,暂且休息。

马声浩荡,星火成堆。景霖听到一堆人冲上山顶,声音由大变小时,才动了一下。

他抖着手,在身上找寻能够止血的草药。

没有。他的身上只有毒药。

每样,都是能够断人命的剧毒。

景霖额尖落下一滴汗,落在他因抱住刘霄脱力发白的手。他颤了颤眼睫,附手在刘霄皱巴巴的手上。

至轻至柔,像是云团飘飘压在上面。

成应急忙把自己衣服撕成条,想给刘霄包住伤口。

刘霄吃力脱开景霖的手,挡住自己的胸膛。他嘴角翕动,但说不出话,只能哀求似的望着成应的眼睛。

似乎是在说:没用的。

我自知时日无多,我自知生命流逝,我自知你徒劳无功。

成应不信,怔怔地看着景霖,道:“主公,刘伯他还能活是么?你让我给他包扎吧,刘伯是最听你的话的。求求你了主公……”

景霖跪下身,跪坐在刘霄面前。

他静静地觉着手中残留的温度,吐出的话却让人内心天寒地冻。

“我救不活了。”

刘霄扯着胡子笑了一下,沾满了血的手,还是费力地抬起来。

景霖喉间异常艰难地滚动一轮,轻轻抓住刘霄的枯燥的手,移向自己胸膛。

那只手像没有肉一般,薄薄一层皮包在骨头外边,皱巴的皮肤摩擦景霖的手心,其实是有些难受的。

景霖咬了咬牙,道:“我从未用这个称呼叫过您。刘伯。”

刘霄眼睛亮了一下,尽管在树影阑珊的阴影下看不真切。

“伯,您把我当孩子,我也有把您当长辈的。”景霖像是受了委屈般,落寞地垂下眼帘,两滴晶莹滴在刘霄的手上。景霖弯下腰,额头抵住刘霄的手背,“我嘴一贯毒,难为您这么多年忍着我了。”

刘霄哭出了血泪。小幅度地摇头。

成应似有所感,看着景霖像在给刘伯送终。两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像是没了骨头,整个人只有一颗心在撑着。

景霖的眉头是皱的,连带着眉间也不那么平稳。刘霄的手指动了动,指在景霖的眉心。

看样子是在抚平景霖的皱纹。

而景霖,他额头滚烫。触着了凉意,心中越来越空。

人没有了血色,身子便会凉。

刘霄的手凉的很厉害。

想是山路颠坡,把刘霄的生气全抖去了。

山上的亲卫似乎是看透了把戏,又连忙追下来。

嘶吼声愈来愈近。

不出一炷香,他们要是再不走,就会被活捉。

景霖给刘霄磕了一头。

刘霄挣扎了一下,嘴里的呜咽声更大了。

景霖埋下身首,闷闷的声音从嘴里传出来。

“刘伯,我对不住你。”

他忆起往日种种,无论做什么事,身边总少不了刘霄。

刘霄是他最信赖的人,多少暗线情报是景霖与刘霄共享。

他看着刘霄的胡子由少到多,由黑到白;他看着刘霄的步履越来越蹒跚;他看着刘霄用亲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是他似乎从头到尾没有给刘霄一个好脸。每次不是吩咐办事,便是警告示威。

是他对不住刘霄,他负了刘霄一片真心。

景霖的眼和湿润的土地挨得极近,他狠狠地看着泥块,承诺道:“今日来的那群亲卫,我会全杀了。”

“——我要把他们烧死,砍死,凌迟成一片一片。我要他们下黄泉给你磕头忏悔!”

刘霄哭尽了最后一滴泪,也吐尽了最后一口气。

成应喃喃道:“刘伯?”

没有回应。

成应轻轻把手指探向刘霄鼻尖。

没有气息。

成应又不死心地喊道:“刘伯?你别睡啊……你要送信的,你还要送信的!主公交给你的任务,你为什么不做?刘伯,不要死……”

得不到任何答案。

唯一的答案便是——刘霄已经离开了。

他们面前的,已经是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了。

插在刘霄胸中的一箭一剑还稳稳不动。

“在那里!”亲卫追了上来,“杀!”

景霖直起身,漠然地从死人胸膛拔出那把剑。

刘霄没有生气,身体一起一伏,剩余的血流了出来,顺着衣角滚进地里。

“成应。”景霖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孤身面对那熊熊大火,他冷淡的声音吩咐道,“找个地方,把刘伯埋了吧。”

成应跪着拉住景霖脚边的衣角:“主公!”

景霖偏过头,低头抬了下脚,把成应的手踢走。

“若是今夜我必然要死,替我去联系暗桩。”

一支箭射过来,被景霖一剑斩成两段。

声音不急不缓地徐徐道来。

“从此暗桩的主家,便是你。你以后跟着谁,暗桩要交给谁,全凭你自己决定。”

成应一声“主公”还未说完,景霖已经提着剑去杀人了。

树林阴影,紫衣暗沉。一群士兵中,纱衣被围在中央,无数刀剑火把冲中心砸去,一时间,成应这边倒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了。

月亮高照头顶,为这战场添了一丝光亮。

银光闪现,景霖一剑切了领头的脖子,身首异地。

士兵的血溅到了景霖的脸上,再回眸,景霖眼中闪烁着光。

是恨不得杀完所有人的愤。

他身轻如燕,踩着树桩凌空微步捅过几人心脏。简直像夜色里的一只狼,嗜血而生。

景霖身上藏着的毒药在这一刻发挥了最大的用场,药粉星星点点地撒在士兵身上,霎那间,士兵皮肉溃散,不得好死。

这次暗杀与上回不同,景霖在一群亲卫中间,也看到了几个死士。

徐明正,景霖心中记下了这三个字。

一阵晚风吹来,云雾遮去了月光。

一把长矛抵在景霖脖颈上。

所有人的身形骤然停下,慢慢的,亲兵围着景霖成了个闭合的圈。

血气翻涌,景霖止不住弯下身咳出一口血。

他在心中暗骂自己。

八成,终究是抵不过十成。

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边还是成群成群数不尽的亲兵。人数制胜论他以往在别人身上用了千万遍,如今也要用在自己身上。

他不甘心。

任谁会甘心?!

他想要的盛世没有来到,他期待的国君没有来到,他孑然一身,他逆攀高峰。他景霖活了这么多年,怎么甘心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

景霖死咬着牙,猛地转过身,沿着长矛把面前的士兵一刀解决了。

但紧接着,成百上千的箭围着景霖射来!

从头顶到脚底,全方位包围。

景霖的眼里,是直直冲来的箭。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景霖的脑中已经走过了走马灯,好的坏的。一面一面,形象生动。

他猛地喷出一口凌霄血。这时候他才像是反应过来。是背后的箭先刺穿了他的胸膛。

不止胸膛,腰腹,小腿,先后被扎伤。

景霖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避过剩余的箭矢。

可胸膛的箭却因这一滚,扎进了更深处。

他披头散发着,喘着气,狠厉地瞪着一步步走上来的亲卫。

一个亲卫走近,一柄长矛高举头顶,方向精确地对准景霖的头颅。

就在这一刻,林中的飞镖堪堪赶到。

亲卫的脖颈中了一镖,维持着动作直直倒在地上。

紧接着,一声虎啸震撼山林。

许多亲卫的目光都被这声虎啸引去,等他们转眼见,地上已经没有了景霖的身影。

剩余亲卫看这块土地一片狼藉,握紧剑:“继续追!他们跑不了多远!”

·

景霖本以为自己是死了。

他竟然看到了宋云舟。

宋云舟骑在虎身上,穿梭在夜色中。视线紧盯前方,神情急慌。

景霖没有说话,身上的痛楚在这一刻涌来。

死了也这么痛么?他茫然想到。

宋云舟似乎真是他臆想出来的,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管载着他往前闯。闯到哪去也不知道,就一股劲闯。

景霖忍住没有咳血,没有动。他看宋云舟的喉结,眼神越来越涣散。

亲卫没有全部杀死,他食言了。刘伯该对他失望了。

他害死了刘伯,就连幻象中的宋云舟都不愿理睬他。

这路是黄泉路吧,

路的尽头是阴曹地府吧。

景霖的眼开始朦胧,他看不清宋云舟的模样了。

最后再看我一眼。

景霖张了张嘴,想说。

最后再让我看看你。

我手上染了杀孽,死后怕也超不了生。没有了来世,永远不能再见你了。

景霖的心情很复杂,什么情绪统统涌了进来。

好像没听见那群士兵的声音?

他好像,什么也听不清。

好像身体越来越轻?

也是,死了的人只剩灵魂。

好像这还是那片林子?

奇怪,宋云舟好像看了他一眼。

……

再醒来,景霖身处一处隐蔽的水帘洞中。

他动了动头,水瀑自上泄下,哗啦哗啦地响。

景霖喉间嘶哑,猛地一咳,像是把自己的三魂七魄给咳了回来。

他侧过身,墨发倾泻而下,他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来,想往前探一步。

手中握紧了一个石块。

忽地,眼前掉下一个东西。

景霖对这个东西非常熟悉。

这个东西,原本该挂在他脖子上的。

是宋云舟送给他的生辰礼,是一个小小的银色平安锁。

他放下石块,手慢慢移向眼前的平安锁。

“把我赶走,就是为了让自己死时不被我发现?”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颤颤的,跟景霖的心一样。

景霖的手霎时顿住,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亡妻……”宋云舟蹲在景霖面前,手心轻轻抚住景霖的脸,和景霖对视,“怀玉,你真是好狠的心。”

景霖偏头一扫,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好了。

宋云舟凑近了点,把景霖捧进自己怀里,箍着肩膀,不敢太用力,也不想不使力。他轻轻道:“怀玉,我就是那个藏在林子里的人啊。你上山来找崽崽,见了我,说那么让我心碎的话……你知不知道你那话快要把我杀了,你是会捅人心窝子的。好几日,我守在林子里,期待某一天你回心转意,又想来找崽崽了,我就出来和你相见。你没有来,你是真打算抛弃我俩了。”

景霖垂着眼,埋进宋云舟的臂弯里,吸了口气,闷闷道:“没有,我想让你好。”

“你推我走,你以为我会好吗?”

宋云舟的话像温柔的刺,不痛不痒,但确确实实把景霖难住了。

景霖没有回答他。

“我懂得不如你多,我知道。”宋云舟轻言轻语道,“你说我会成为皇上的人,我明白了。如果你那日不赶着我走,那么皇上就会杀了你,再把我扶持到你的位置。”

宋云舟叹道:“可你什么都不同我讲,我的脑子哪有你那么会转?看你自己,又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跟小血人似的……你知道我什么心情吗?”

景霖看着宋云舟。

宋云舟也看着景霖。

“云舟。”

景霖唤道。

这一声似乎压断了景霖直起的脊梁,景霖的泪顿时就止不住了,他从来没这么哭过,自觉见不得人,又埋进宋云舟臂弯内,手紧紧抓着宋云舟的衣襟。

景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断断续续地哭诉。

“刘伯死了,他被我害死了。”

宋云舟怔了半响,手臂加了些力,把景霖抱在怀里,哄孩子似的拍景霖的背。

宋云舟也没见过景霖这般模样,心揪得不行。他反驳景霖:“没有,刘伯不是被你害的。”

“他一直跟着我,是我做事乖张,惹得人人要我不得好死。他为了护我,一把老骨头,却没能寿终正寝……”景霖身子一抽一抽的,坚强的外壳终于在此刻坍塌,露出内心脆弱的一面。他道,“我从来没善待过他,他却待我极好。”

宋云舟并不知道刘霄死了,这时候骤然听到,心中也难受。景霖又在这一个劲怪自己,他就更难受了。

“你要来寻我,为什么要藏起来?为什么要把崽崽带走?”景霖突然囔道,心智好像一下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他找不到人发泄,他把气藏在心底。这会却忍不住了,开始骂宋云舟,“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罪?!你就这么在林子里看着?还藏着不让我知道,宋云舟你贱不贱!贱不贱!”

宋云舟感受到肩头浸湿的一大片,他摸住景霖的头,往自己怀里带。

“皇上要我死啊……”景霖对宋云舟道,“你把皇上救回来了,有什么用?!他吊着一口气,就要亲眼看到我身首异地,亲耳听到我被大卸八块的消息!把他搞残废了有什么用?!没用,我还活着!你看到要杀我的亲卫了吗?你见到那阵仗了吗?我从屋子里,杀到山里。总是杀了这个,那个又补上来了。我的眼里全是人头,全是剑!我周围的人全死了,全死了——”

“对不起。”

景霖的话头突然止住。

他闪着泪光,把头偏向宋云舟。

宋云舟捧住他的脸,对他说:“怀玉,对不起。”

霎那间,景霖竟觉得好笑。

对不起有用吗?

要是有用的话,死去的人能活回来吗?

景霖不敢去想林子那间屋子究竟是怎样的横尸遍野,不敢去想成应把刘霄埋在哪里。

但对不起这话,也不该宋云舟对他说。

是他该对宋云舟说。

假使一切回到源头,事情会演变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一切其实是他咎由自取。

景霖不骂了,也不闹了。他的泪干了,剩下两条泪痕留在脸颊。

身上斑驳的血迹凝在衣服上,胸口的血似乎在蔓延,白布带又被染成刺目的红。

“咳咳咳——”景霖弯下身,撕心裂肺的咳。

宋云舟慌乱地去取新布带,嘴里喊道:“怀玉,躺着!我给你换药!”

景霖侧倒在冰凉的地上,胸腔震鸣,落寞地看宋云舟的背影。

平安锁被落在地上,红绳穿着,挡住了景霖的半只眼。这么看着,宋云舟像是从平安锁里长出来的。

他忽地想到宋云舟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那是在宋云舟表白心意的时候。

——“这话我今日说了,明日就还会说,后日大后日,日日如此。”

——“你要是现在听不懂,不想听。那么那几个字我可以不说,也可以等你想通了之后再说。”

那几个字,景霖一直知道是什么。

——我喜欢你。

宋云舟把自己的喜欢毫不遮掩地露出来,一颗心就差没从胸膛里挖出来递到景霖跟前了。

宋云舟常说“你喜欢我”“你爱惨了我”,诸如此类的话,但他从没有说一句“我喜欢你”。

因为景霖一直没让宋云舟讲过。

那是因为景霖从来不敢真正接受宋云舟的喜欢。

所以即便宋云舟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也没有说过这句话。

宋云舟在等待,等待景霖敢正视自己内心的时候。

宋云舟把药拿来,愁道:“我没怎么下山,药不多了。怀玉,你教我药理好不好,我出去给你采药来。”

景霖看到宋云舟满脸的愁容,心中生出痛。

方才为何要沉不住气骂宋云舟?宋云舟什么错的都没有。他的罪为何要甩给宋云舟,不是说好自己担着的吗。

宋云舟自己心里也难受,还能忍住不对他发气。

“云舟。”景霖又唤道。

“我在。”宋云舟连忙应下。

“宋云舟。”

“你说,我听着。”

景霖想到自己给刘霄磕头。

刘霄终于在生前最后一刻听到了他的回应。

若是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会不会晚?

“你说。”景霖顿了一下,喉间吞咽,复又道,“你说‘我喜欢你’。”

宋云舟愣了一下,眼睛颤着眨了眨,郑重道:“怀玉,我喜欢你。”

“嗯。”景霖接着宋云舟的话尾,也回道,“我爱你。”

他把手伸出,附在宋云舟的手上。

正如不久前,他把手附在奄奄一息的刘霄的手上。

“云舟。”他的声音有些冷。

宋云舟与他十指相扣,温暖的热意从手心传到了心里。

景霖叹了口气。

“我要他们以命偿命,血债血偿。”

这个“他们”,景霖没有概括的很全,云里雾里。

但宋云舟听懂了,这是那群亲卫,和那个吃里扒外的徐明正。

最准确的,是那个他曾经救回来,吊着半条命的狗皇帝。

宋云舟点点头,回应着景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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