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突然，叶凌后退一步，啐出一口血沫。西斯急忙上前，询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叶凌摇头，与此同时藏在黑布下的右眼又开始涌出金色血液，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深入脑髓的钝痛。
“真的没事。”
金血被胡乱抹去，叶凌把话重复了一遍，不知是在安慰西斯还是安慰自己。她接着看向岩罗，像是在鼓励这个阴鸷古怪的少年拿主意。
“我去……引爆……火炉……你们先走……”
撕裂的嘴唇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字眼，岩罗说话已经比之前熟练许多，见叶凌点头便转过身，开始在前方带路。不消多时，她们一行到达了最近的秘密出口。
这是一个位于头顶的窄洞，只见几只骨骼畸形的眷族争先恐后地将身体挤进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先走。”
叶凌观察了一下地形，蹲下身拍拍肩膀，示意西斯踩上去借力。这个商人的动作比预想中要灵活，用手指紧紧抓住凸起的石壁，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便钻入洞口，只留下一截拖在外边的黑袍。
“你布置好引爆器后也快点出来吧。”
叶凌看向岩罗，后者点点头，神色有些落寞。她好像有话要说，可到最后也只是扯扯嘴角，笑着挥手，催促叶凌快点爬入岩洞。
从这里到地面还有数百米的距离，但好歹能看见一点漏下来的光亮，对常年受困于地底的生物来说，无疑是这世上最大的诱惑。叶凌仰起头，边爬边用神力托住西斯，很快她二人便到达了白沙之上。
伴随着一阵嘈杂的响动，刺眼的光芒瞬间占据整片视野，等叶凌适应过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片熟悉的淡紫色天空。
视线下移，无数苍白眷族正匍匐在地，它们的身体扭曲着，或哭泣，或手舞足蹈，或紧紧相拥，如同一团变质奶油，又像是烂疮里挤出来的脓汁。
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本就驻扎在不远处，这回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很快便带着武器将这群矿洞眷族团团包围。治安官缓步从人群中走出，似乎有些弄不清现在的状况。
“又见面了。”
在听见叶凌声音的那刻，她那张生着六眼的脸皮上浮现出了难以描述的恐惧。
深蓝和伏紫下矿就是为了杀死这个来路不明的怪物，可现在她爬上来了，虽然浑身是血但嘴角噙笑，那就只可能是……
“深蓝已经被我杀了。”
叶凌拍拍挂在腰间的两把弯刀，红眼中透出浓烈的杀意。
“不可能！深蓝大人怎么可能被……”
治安官哽哽喉咙，没再说下去，眼下她甚至没有拔剑迎战的勇气。
她畏惧了，屈服了，退却了，四周的士兵也如同暗潮一般散去。
“胆小鬼！我们凛夜可是战无不胜的，有本事再来比划比划啊！”
西斯挺起胸膛大声放着狠话，却被叶凌拍了两下肩膀制止。
“随她去吧。”
对于无法给自己构成威胁的人或事，除非真是有着血海深仇，不然叶凌都会倾向于放过。再说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行，那咱们快点走，现在就去中转点，我帮你找回地球的路。”
说完，西斯抓过叶凌手腕，拉着她就要往城外去。
“等等，岩罗怎么还没有出来？”
叶凌站在原地，视线来回扫过那群奇形怪状的眷族，却始终找不到岩罗的身影。
“谁知道？说不准已经出来了呢？这家伙古怪得很，弄不好早就逃之夭夭了！”
西斯嘀咕着，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到最后低下头，心虚地踢了脚细碎白沙。
叶凌看出不对劲，脑海里又回想起离开矿洞时岩罗脸上的古怪神情，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问道：“你有事瞒着我？到底是这么了？”
“没什么事……”
“说实话。”
见叶凌一脸严肃，西斯不情不愿道：“引爆火炉的炸药只有不到一分钟的延时，以岩罗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在爆炸前从矿洞逃离。”
“我原以为她会另找个族人送死的，现在看来居然是要自己上，倒是我小瞧了她。”
“什么！”
听到这，叶凌瞪大眼睛，胸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闷闷打了一下。怪不得岩罗当时那副表情，竟是打定主意要牺牲自己的性命！
可她的生命明明还未开始，甚至从没见过矿洞外的天地……
岩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叶凌在心中一遍遍问着，莫名其妙的，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试问身份互换，自己站在岩罗的位置上，会和她做出一样的决定吗？
会。因为自己是身负神力的救世主，因为自己有一颗炽热善良的心，因为自己是叶凌，永远不会放弃朋友、家人的叶凌。
“离火炉最近的通道是哪个？”叶凌问道。
“你要干什么？你要下去救她？”西斯愣住，接着后退一步，大声：“你真疯啦？”
“我没疯。”
叶凌面无表情，好像说的只是一件小事。她继续：“一分钟，对我来说足够。”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
西斯气得发抖，用力咬了下唇：“你不是说要回地球找朋友吗？有没有想过你出事了她们怎么办？”
“所以我会活着出来。就像打败深蓝一样，我就是能做到。”
叶凌停顿，突然笑了一下，又说道：“西斯，你明白吗，有些事情不是可以比较衡量的，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这件事既然让我知道，就必须要管到底。”
这番话听得西斯云里雾里，但她也不再质疑，只是叹了口气，拉过一个傻呆呆的落单眷族七手八脚比划了一通，总算确定了叶凌要找的通道位置。
它距离火炉几十米，比别的稍微宽些，两个人挤挤勉强能一起爬行。
“活着回来。”
“嗯。”叶凌绽出一个明媚的笑，“你放心。”
说着她将装的满满当当的收纳盒扔给西斯，只取了三颗血石以备不时之需，然后便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西斯抱紧盒子，扑过去冲着黑黢黢的洞口大喊：“你要是回不来可都是我的了！”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矿洞内。
当所有活物都选择撤离，死一般的静谧便再次吞噬一切，连同石壁上的烛火，依旧灼热的火炉，还有岩罗那萧索孤独的背影。
少年正站在焚烧了不知多少同族的罪恶之火前，手中紧紧攥着从西斯那购得的立方体。
她在犹豫，也在畏惧。毕竟死亡对于她的年纪来说是个过于沉重的话题。
可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寂静，也在岩罗心底拨起一串涟漪。
蓦然回首，她看见叶凌正逆着光前行，沾染鲜血的面颊一点点被金红色的光芒照亮，杂生的红眼也如同宝石般晶莹闪光。
神来救她了！
此刻，血腥不再意味着杀戮与污秽，反倒映衬出神明的强大与悲悯。
几乎是不受控的，岩罗朝着叶凌一步步走去，如一只扑火的飞蛾，也如忠诚的信徒。
“不……”
飞蛾清醒，依旧转身奔向炉火，可神却向她伸出了手，不由分说，夺过掌中那颗立方体。
“我会带你出去。”
没有过多的语言，叶凌神情坚定，猛冲向前将那颗小东西丢入炉中，接着便拉起岩罗狂奔，用最快的速度将她推入通道，自己则紧跟其后，也钻了进去。
“凛夜……”
“嘘……向上……”手指轻轻刮过岩罗嘴角，叶凌指指上方。
现在情况紧急，连说话的时间都不能浪费。
于是她俩开始攀爬，快速而深沉的呼吸声在窄小的空间里混合，催得人心慌意乱。更不幸的是之前的战斗导致叶凌消耗过大，如今能提供增幅的神力不足，速度也比预想中慢了不少。
就在她们距离地面还有二三十米时，爆炸触发，漂浮于炉中的火球开始疾速膨胀，顷刻间变大到了原本的五六倍。奔涌的热流如同尖刀刮过矿洞的每一处缝隙，岩石融化成液体，在洞底积累，逐渐汇聚成一条血红色的河。
在这股堪称恐怖的力量袭击下，原本布置的屏障纷纷碎裂，受困其后的深蓝伏紫来不及逃脱，转眼便被吞噬殆尽，连一句遗言都未留下。
热流也顺着通道向上蔓延，虽然数百米的距离大大削弱了它的强度，但也足以将一个普通眷族烧成飞灰。
意识到如今面临的境况后，叶凌迅速调整动作，将岩罗用力按在石壁上，再用身体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这少年的个子本就比她矮了一大截，因为长期不见光亮的缘故还远算不上健硕，如今刚好被护在身下，不至于受伤。
“别动。”叶凌仍然不放心，低下头，将嘴唇贴到岩罗耳畔小声提醒。
少年微微点头，很配合地“嗯”了一声。
就在此刻，裹挟着混乱神力的热气打在叶凌背上，顷刻间通道里就弥漫起一层温暖甜腥的血雾。岩罗的脑袋抵在叶凌心口，听见这位神明的心跳快了几拍。
可岩罗自己的心跳却好似停滞。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情感正从她胸口涌出，像是一群蚂蚁在沿着骨缝爬行，叫她又想哭又想笑，到最后却也只是愣愣盯着叶凌，盯着这位为自己流血受难的神。
背后的痛感渐渐淡去，叶凌低下头，发现脚底的赤色暗了不少，于是松了口气，放开岩罗，示意她继续向上爬。
几分钟后，西斯正坐在沙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数血石。灰头土脸的叶凌就这么从洞口钻了出来，拍掉身上沙土，抱起手，眼中带着几分得意。
“你可算出来了！我真担心你会出事！”
西斯的表情又惊又喜，说着将收纳盒藏到身后，被眼疾手快的叶凌一把夺过。她佯装愤怒，骂道：“有点良心吧，我都这样了还想偷拿我的东西！”
叶凌转了个身，只见她身后的衣服都被烧光了，皮肤上也被灼成黑漆漆的一大片。
西斯看了一会儿，开口：“我可以便宜点卖衣服给你。”
“……”
她俩斗着嘴，将岩罗晾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叶凌才想起，走到她身旁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我想……”岩罗仰起头，像是坚定了某种决心，“我想跟着你。”
“可我马上要走了，我要去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人在等我。”
“我……跟你走……”
叶凌抿唇，疑惑：“为什么？”
“我没有……家……求你……”
少年的目光真诚至极，甚至泛起了泪花，竟让叶凌一下没了拒绝的理由，她思考良久，最终颇为郑重地点点头。
“谢谢……”
岩罗提起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弯刀。几乎同时，西斯打了个激灵。
直觉告诉她事情不对劲……可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她暂时想不明白。
有叶凌打头，她们一行很容易就走出了暴乱的城市，在茫茫白沙中找到了西斯口中的“中转点”——一扇白色光门。
除去她们三个，还有数十个苍白眷族跟在后边，它们如今已获得自由，便打算趁此机会去看看外边的广阔天地。
“呵……这家伙怎么看怎么怪……”
西斯故意拉开了与叶凌还有岩罗之间的距离，满腹牢骚地嘀咕，回头一瞥，意外看见那个傻呆呆的眷族正埋头打手势。
矿洞眷族的手语和外界有六七分类似，所以西斯半蒙半猜也能看明白意思。
它说的是：
【好奇怪……好奇怪……】
西斯好奇，询问道：“奇怪什么？”
眷族抬头，木愣愣的：【本来是我留下来的，为什么要换成岩罗呢？】
西斯心中一惊，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追问：“什么叫你留下来？”
【留下来把东西丢进炉子里呀！岩罗说了，做完就会分好东西给我。】
“什么时候换成岩罗的？”
眷族眨眨眼睛：【记不清了……】
此刻，西斯的心跳得飞快，她想了想，又问：“我换个说法，是在遇见我们之前还是之后？”
眷族这回有了答案，刚想打手势，走在前边的岩罗却是突然回头，吓得它赶紧把手放下，默默退到队伍最后，再不敢与西斯交流。
无需回复，眼下西斯已经明白了一切：
岩罗这个混蛋压根就不是什么牺牲自己拯救全族的大好人，不过是想靠这种方式骗取叶凌的信任。她太聪明，一早摸清了叶凌的性格，便投其所好，拿自己性命做赌注演了一场戏！
姥天啊，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接近叶凌的目的又是什么？
西斯越想越觉得恐怖，飞奔向前，却还是晚了一步。
岩罗紧跟在叶凌身后，已然踏入那道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