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皇帝高兴,此次中秋宴就办得比以往都盛大了些,听说礼部忙了许久,尚书刘昌整日颤着胡子在礼部骂人,将完美主义的强迫症发挥到了极致。
萧初年是跟着萧暮落座的,其他宗族皆儿女同座,有的甚至带了亲眷母家,门面挣了个十成十。
反观萧家,那是半点门面都没有的。
好在这一对兄妹根本毫不在意,一个埋头在桌案上大吃特吃,一个紧着给狂吃的那位递盘子,比陀螺都忙。
“唔唔!这个不错!宫里的点心就是比外面的好吃啊...”萧初年是个隐藏的吃货,脸颊都塞成了仓鼠。
萧暮笑眯眯给她又端来几盘糕点,看起来是不把亲妹妹撑死誓不罢休。
萧初年也不负他望的胡吃海喝,眼睛都乐得眯到了一起,颇像一只快乐的小赤狐。
“啧,吃就吃,别眯着眼睛。”萧暮出声制止,威胁地眯起眼睛。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也很像一只硕大的玄色狐狸。
兄妹俩完美遗传了母亲的漂亮眸子,见之难忘。
所谓吃饱后就没力气出去乱跑了,萧暮是这样想的。
然而他错了,他还是低估了自家妹妹的精力有多惊人。
殿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如此盛况下,他家妹妹的小屁股貌似生了尖刺儿,左右坐不住,一个猛子就要朝外跑。
许是真的吃了太多,她捂着肚子一脸菜色,说自己有点想吐。
萧暮这才不得不放她出去了。
然而若他看的不错,这小丫头临走前悄悄揣了满满一兜儿的瓜子。
......
走到一处僻静的廊上,萧初年找了一块儿风水宝地嗑瓜子儿,抬头盯着头顶硕大的圆盘。
“好圆的月亮....”萧初年喃喃道,突然想起前不久邵琛教过她的一句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跟我念。”他的嗓音总是缓而淡,好像泉水叮咚,很是悦耳。
当时她乖乖跟读了一遍,支着下巴想象,“明月,天山,云海....邵先生,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地方?”
“嗯,我听说在极北之地有一座仙山,其上便是如此。”邵琛笑了,“我一直很想去看看,云海挂月的奇景,究竟如何。”
“一个人去?”
“不。”邵琛放下书,冷白指尖轻轻摩挲书脊,“踏云奔月,乘风直上....此等乐事,若无人共赏,岂不太过遗憾。”
“唔...也是。”萧初年点头,“那先生想与谁去?父母?朋友?”
“都不是。”邵琛垂眸,浓密眼睫投下一片弧形阴影,掩盖了那双浅淡的瞳仁,“若可以,邵某只想与挚爱之人...一起去。”
“挚爱之人...邵先生..已经有喜欢的女子了?”
“嗯。”
“........”
思绪归拢,萧初年从月亮上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心里泛堵。
“切,笑面虎,谁会看上他。”
低声骂了几句,萧初年小脚一下没一下踢着廊边的杂草,与光一闪,忽然好像看到一个白衣人。
那个白衣人只是闪了一下就消失在树木中,看个子,与邵琛很像。
萧初年并不确定,只因那边宫灯昏暗,她也只是瞥到一角。
但不知是不是刚刚想到了邵琛的缘故,她下意识就觉得那必定是邵琛。
不是说在家呆着不来凑热闹?
难道是背着她偷偷跑来的。
萧初年低哼一声,起身就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厮到底想干什么。
白影儿走得很快,只闪了几下便消失在一片假山后。
萧初年有些奇怪,他步履匆匆,是要干嘛去?
这一片已经接近后宫之处,他一个朝廷大臣不能随意进出。
正想着,假山后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突兀又刺耳,惊得萧初年头皮一炸。
她条件反射地就藏身在了那偌大的假山中,背靠着一片低矮的石头,屏息静听着。
那尖叫只是泄露了一瞬就被捂回喉中,拧着惊惧的挣扎声随即传来。
没几秒后,一切归于沉寂。
萧初年紧紧捂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浑身却不住地发抖。
她听到一阵及其轻微的水波之声,随即便是一阵脚步朝她这边传来。
凶手过来了!
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儿,萧初年一动不敢动,躲在石头后。
脚步声停了。
几秒后,脚步渐渐远去。
这短短的几秒却好似几百年般难熬,萧初年深吸了口气,冷汗淌湿后背。
她半刻都未停顿,拔腿就跑,恐惧后知后觉弥漫心头。
此时,她只想立刻回到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
萧初年离去后,白衣人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手里握着一方红色手帕。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半身浮在小湖中心,随着水流幽幽而荡。
白衣人将手里的手帕丢入湖中,那方红色悠然起伏,缓缓漂到女人身边。
.......
据此不远处的后园,贵妃轿撵静静等着。
掌事宫女是一个粉衣丫头,此刻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
“贵妃娘娘不是说去见太子殿下么,怎么现在还不回来?绯花姑娘,要不要去看看...”一旁有人问。
“娘娘与太子说话,我们这些下人怎么能擅自前去,前几次吃的教训还不够?被娘娘知道可是要受罚的!”绯花低声呵斥,“再等等..”
“这是在干什么呢。”后方有人过来,众人回身,是华夕公主。
“见过公主殿下。”绯花行礼。
姬素月颔首,随口问了几句。
“是这样...”绯花在姬素月耳边低语几句,脸色有些难看。
“既是娘娘与太子殿下谈事,本宫便不多叨扰了。”姬素月淡笑,听完后徒自走了。
刚出后园,她便翻身一跃,绕过后园看到了那片假山。
蹲身在墙头,她一眼就扫到了湖中的那张帕子。
“红色帕子?”
今日她也在席,一众官家小姐中,若她记得不错,只有萧初年一人穿着红裙。
小姐们的帕子一般要么是白色,要么为鹅黄,要么是与衣裳同种颜色。
而她一直有意无意注意着萧暮那边,萧初年出去她是知道的。
这是萧初年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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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初年坐回座位上时,脸都是白的。
“怎么了。”萧暮低声问。
萧初年将刚刚的事说了一遍,想抽出帕子擦擦额上的汗,一摸心里就是一跳。
“我的帕子不见了!”
萧初年有些慌乱,低头拿起一颗葡萄塞到嘴里,强迫自己镇定。
萧暮眉头轻皱,直觉告诉他不太对劲。
然而根本来不及多想,他眼尖地瞧见一个小太监神色匆匆从侧殿出来,跑到皇帝跟前说了几句什么。
皇帝脸色一变,一旁侍奉的宫女更是惊得打翻了手边的酒水。
萧初年深吸了好几口气,手背一暖,被萧暮轻轻握住了。
“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保持冷静。”萧暮轻轻侧眸,“不用怕。”
尽管额上均是细汗,萧初年呼出胸口中的浊气,扯出一个笑来。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哥哥。”
萧暮“嗯”了一声,手却没放开,源源不断给她传去暖意。
此时,一个不起眼的宫女突然从背后过来,俯身放下一小碟瓜子。
“将军,这是公主殿下给您的礼物,望您收下。”
宫女说完就走了,萧暮伸手在盘中抓了一把,瓜子中有什么轻轻硌着掌心。
似是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条。
他拆开一看,里面写着几味药材,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那狭长的眸子却猛地眯了一下,捏紧了手。
这张字条,字迹潇洒遒劲,居然像是出自他手。
但他从未写过这张东西。
大宴骤停,大家都被一个消息惊得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恒贵妃在花园假山中溺毙。
恒贵妃原名莫衍,是莫惟生的妹妹。
此刻莫惟生更是颤着嘴唇跌坐在位置上,脸色又惊又怒。
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回禀,“陛下,贵妃已经被移送到偏殿,是叫禁军大统领来还是...”
“去给朕把邵琛叫来!”
“奴才遵命。”
大家屏息等待着,邵琛很快便马不停蹄从府里赶了过来,接了皇命便去了偏殿,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陛下,贵妃娘娘口唇发绀,面紫且眼睑出血,脖颈周围有乌青,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不是说在水里发现的?”
“据臣推断,贼人是将娘娘掐死之后才把尸体丢到了水里,许是想遮掩娘娘的真正死因。”
“查!给朕查!”姬玄侑“啪”地将青绿手串丢在桌案上,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陛下,老夫...老夫就这一个妹妹....”莫惟生跪在地上低泣,“还请陛下为小妹做主!”
“你先起来,这件事朕自会严加察查。”
“是啊,爹,你先起来...”莫述怀满脸都是泪,俯身将莫惟生扶起来,转头对姬玄侑说,“陛下,姑母刚刚说自己莲子汤喝得有些多,便想要出去散散步,谁想这一去便是再也不归...”
“陛下,贵妃娘娘随行的宫女可在?”
小太监拱手,“邵大人,她们现下都在后殿等候,可要叫过来问话?”
“麻烦公公了。”
绯花等人进入殿中,随之出来的还有华夕公主姬素月。
姬玄侑眯眼看向姬素月,“你怎么和贵妃随侍在一起?”
“儿臣路过恰巧遇见了贵妃轿撵,只见随侍不见娘娘,便上前询问了两句。一问之下,绯花告诉儿臣说是太子殿下正与娘娘说话,儿臣便离去了,没走多久就听见了绯花的尖叫声,才又匆匆往回赶,发现娘娘已经...”
“绯花,这可是真的?”
“回陛下,公主所言千真万确。”
“太子何在?”
“回陛下,太子殿下腿伤还未好全,宴中喝了不少酒,有些不胜酒力,早早便回了东宫歇息去了。”
“把他叫过来!”
一刻钟后,姬氿秉在侧殿悲恸大哭,整个大殿皆可听闻。
出来时,他脸上尙挂着泪,手中呈上一方红色手帕。
“父王,儿臣身体不适早早就离开了,从未在半途中遇见母妃,定是有歹人假冒儿臣之名欺骗母妃单独前去,好行不义之事啊!这是儿臣从母妃手里发现的帕子,母妃一贯不爱红色,从没有用过红色手帕,这帕子定是那行凶之人留下来的!”
姬玄侑皱眉看向邵琛。
邵琛扫了眼那手帕,眼光微闪瞥了太子一眼。
“臣以为这是娘娘本人的帕子,这才疏忽了。”
“罢了,你也不知道她的习惯。恒贵妃不爱红,朕也知道。”
莫述怀扶着莫惟生就在一边,扫了眼那红色手帕,脸色一变。
“陛下,这个手帕臣女认得。”
“哦?”
“这是萧氏之女萧初年的帕子!”
邵琛微不可见地一僵,随即紧盯住了一旁跪着的姬氿秉。
香鼎袅袅白眼轻晃,众人皆是一静,不约而同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萧氏兄妹。
萧初年深吸一口气,跪在殿中拱手。
“回陛下,这是臣女的帕子不假。臣女确实到过那片花园之中去过。”
“只是臣女到时,凶手正在假山之后对娘娘下手,臣女惊惧之下躲在假山中不敢出来,待凶手离去后,才赶忙跑了回来。”
“许是当时臣女过于害怕,才不慎将帕子掉在了那里。”
“你没看见凶手是谁?”
“未曾。”
“你说谎!”莫述怀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指着萧初年满眼泪痕,“萧初年,若如你所说,你根本没到假山后面去过,那就更不可能接近那片湖边,但是你的帕子可不是掉在了地上,而是攥在了我姑母的手中,更与她一起掉入了湖里!定是她与你拉扯之中不慎扯落了你的手帕,你就是那个凶手。”
姬玄侑望向萧初年,脸色沉怒,“萧初年,你有什么话说。”
萧初年攥紧手掌,抬眸望向莫述怀,“自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