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之前掉进蛇窝，现在又当众社死，卫铭觉得自己太惨了。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他闭着眼，不愿面对一切。
“宗主，不如让大家先离开大殿，回各自住处休息，弟子大比的事再往后延几天。”
说话的人是秋翠岚。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出来为自己的弟子解了围。
殿里只剩下秋翠岚和卫铭。秋翠岚没有问他什么，平静地帮躺在一团污秽里的弟子除去一身脏污，在他身边盘坐下，只沉默地陪着他。
过了许久，卫铭才睁开肿胀的双眼，一撇嘴哭出声来。
“师尊……”
“卫铭。”秋翠岚斟酌措辞，顿了顿，“没关系的，你只是身体不适。”
“呜呜呜，师尊我不想活了。”卫铭一只胳膊挡在眼皮上，开始痛哭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
秋翠岚声音平和，神色关切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吃喝拉撒，生老病死，这是每个人都避不开的问题。时间会冲淡一切，再过些日子谁还记得你是谁？”
又陪着他静坐了一会儿，卫铭终于肯坐起来，“师尊，谢谢你。”
“你究竟吃了什么东西才会这般？”秋翠岚见他心绪平和了才问。
卫铭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了与李狗蛋相处的那几天，他总是以各种明目，连哄带骗地让自己吃各种奇怪的东西。
“是李狗蛋！”
他？秋翠岚在他身上目光一览，“他怎么你了？”
“他这几天总是让我吃奇怪的东西。所以我想肯定是他对我做了什么。”卫铭凝眉思忖着说。
男人指尖在他额头轻点，探了片刻说：“可你并未中毒。”
看卫铭百思不得其解，秋翠岚出声劝慰道：“好了，别钻牛角尖了。以后出门在外不要乱吃东西。回去先养好身体，有机会精进一下辟谷术。”
“是，师尊。”
等卫铭告别离开后，秋翠岚独自在空荡荡的大殿坐了许久。
憋了一肚子疑问，子涵追上李狗蛋，想要弄清楚事情原委，顺便把眼镜交给他。
没想到李狗蛋这次不像之前那样爽利，怔了一会儿才说：“那你今天跟我回去吧。”
“回瑶山殿？可是宗主最近一直都在，怕是不太合适。”子涵认为此举不妥，一口回绝。
自李狗蛋来到宗门，便一直住在宗主的瑶山殿，只不过宗主不常在此，子涵之前进出此处如过无人之境。现在宗主回来了，她再随意进入怕是不妥。
“你还怕他？就算他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的。”李狗蛋轻描淡写，却丝毫不理解子涵心中忧虑。
“还是别了吧，要不去我的房间说话？”
“你何时变得这么磨叽了？”虽嘴上嫌弃，李狗蛋还是一迈腿调转方向，“走啊，愣着干嘛？”
回到寝舍，子涵将房门关上，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小小的木盒。
“我可以把手拿开了吗？”李狗蛋觉得这样很傻，但还是照做了。
他一双手蒙在眼前，语气有些不耐。
“可以了。”
一掀眼皮，看见面前一个猫眼形的圆片，镶嵌在长着两条腿的框框里。
拿起那物，他扬眉问：“这就是你说的近视眼镜？”
“没错。赶紧戴上试试吧。”
这要怎么试？李狗蛋将眼镜拿在手上，反复观看。
几声敲门声传来，子涵站起身来，“我去开门。”
来人是许令宜，她带了几条动物皮毛，准备送给子涵，“翠花，这是我才得的，你拿着做成衣物还是去宗门换灵石都行。”
李狗蛋瞥一眼许令宜，收回视线，继续将眼镜拿在手中把玩，也不和她打招呼。
笑纳她的好意后，子涵这才想起来给他们两人倒上两杯茶水。
“令宜，你一个人在山里没遇见什么危险吧？”子涵问。
她微笑摇头，“我在山里呆惯了的，知道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
“倒是你，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说起危险，子涵这才后知后觉地仔细回忆起自己在山中这几天的奇遇。
“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刺激。”
她先是讲了自己如何打败黑色巨鸟的事，然后将山洞的事隐去一部分，又说自己如何把卫铭从蛇窝里捞出的事。
这话虽是对许令宜说的，也一字不落地进了李狗蛋耳朵里。他盯着手里的黑色眼镜，想到她为了送他这件礼物是如何拼了命去跟巨鸟殊死搏斗的场面。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正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说话的姑娘，并不像自己那般粗糙强大。可她为了做成这个眼镜，竟然不顾危险与妖物对抗。
这般出神想着，他的手便鬼使神差地将那副眼镜架在了鼻梁上。隔着一层镜片，周围原本模糊的视线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初次试戴的全新感觉让他微眨一下睫毛。
鸦翅般的羽睫在镜片上磨蹭两下，带着酥麻的感觉，自眼皮传递至脑后。他感到有一种奇异的情感在心里流淌。
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令人身心愉悦的畅快气息。
他不自觉勾起嘴角，隐藏在黑色镜片后的眼睛里也泛着水润的亮光。
又是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子涵和许令宜二人的交谈。子涵纳闷，今天自己这里怎么这么受欢迎？
开门一看是方兰，她一点也不意外。
将她请进屋，子涵给她腾了个位置，自己只能坐在床上“方兰，你的伤好了么？”
方兰来找子涵是碰运气，没想到李狗蛋还真在这里。她脸上带着少见的羞涩，拿眼睛偷偷去瞟坐在自己旁边的李狗蛋。
“这次我能活着回来，多亏了李师弟出手相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恩我方兰是一定要报的。”
怕他拒绝，方兰又补充道：“只要李师弟开口，不管什么，我一定弄来。”
坐在对面后，子涵这才注意到原来李狗蛋早已自行戴上眼睛。这家伙，还真是无师自通。
他脸上残笑未消，墨镜遮住他三分之一的脸，黑色眼镜与白皙面庞泾渭分明，呈现出一种冷酷的距离感。
“那就给我灵石吧，越多越好。”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方兰微愣一刹，笑着说：“好，李师弟爽快。我回去就联系家里派人送钱过来。”
就连子涵也没想到，李狗蛋怎么进了一趟山后变得如此财迷了。更何况李狗蛋不是会轻易开口找别人要东西的人，难道说他对方兰英雄救美后，二人真擦出了什么火花。
脑补了一出戏码，子涵自信开麦，“好久没看见公子这样笑了。你看他多高兴。”
谁料话音刚落，李狗蛋嘴角的弧度立马拉平，冷冷道：“你发什么癫？”
可你明明在笑。子涵无语。
“李师弟脸上的眼罩倒是特别。”方兰盯着他的眼镜瞧了瞧。
以前怎么没发现，翠花现在住的这间屋子这般狭小？仅仅容纳了四个人，就觉得多余。
“这叫眼镜。”李狗蛋心中烦躁，“你和许令宜能不能先出去？”
“啊？”方兰没想到李狗蛋才向自己要了东西，就下逐客令。
“为什么啊？”
“这屋子太小了，容不下四个人。”李狗蛋说得平常，并未觉得有什么失礼。
“翠花是屋主，我是第一个到访的客人，不是你们两个出去，难道是我们两个吗？”
好像无法反驳，方兰和许令宜一个对他有好感，一个对他有愧，听他这样说只好告别离开。
出了门，方兰在院子里叫住要回自己房间的许令宜，“许令宜，你刚去干嘛的？”
许令宜不解地盯着方兰，“我给翠花送点东西，怎么了？”
“那没事了，你走吧。”
等方兰和许令宜走了，子涵才将心中疑问说出，“我走后卫铭到底什么情况，他怎么一回来就又吐又拉？”
“你很关心他？”李狗蛋戴上眼镜后，视力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对方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
如炬目光隐藏在黑色镜片后，直到看听到她面色如常地说：“那倒不是，这事太离谱了。你不知道，刚才我在大殿上，又好笑又同情他，我要是他，真的恨不得换一个地方生活。”
李狗蛋这才放松紧绷的唇，“谁知道他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这就不奇怪了。”子涵一拍脑门儿。
“我当时在蛇窝里面找到他的时候，他嘴里还叼着半条蛇。还是我帮他拽出来的，咦额……想想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能说了。”
“公子，你最近小心一点你哥，他听说你杀了他的蛇，当时就怒了。”
“我哥？”李狗蛋冷笑。
“你说李忌？他自己本命灵器都是蛇做的，现在偏不准我杀蛇，真是可笑。”
清雪殿内，韵清仙子用新雪烧的水泡了茶，招待亲弟。
“你一向好茶，怎么不尝尝？”韵清仙子目光轻点在耀凌仙君脸上，看出他的不悦，也不去安慰。
“阿姐，你当真和云涧祈和离了？”
“修仙界人尽皆知。”韵清仙子轻呷一口清茶，“阿忌，你的修为已经一百年没有长进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我的事，阿姐一清二楚，何必又问？”耀凌长叹一声，闭了闭眼，“作过的孽，迟早要还的。”
“阿姐，你不该和云涧祈和离。他待你一心一意，我看在眼里。若我哪天身死魂灭，总有人能照应你，照应着龙吟山。”
“阿忌，你太天真。云涧祈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韵清仙子眸光冷了下来，将茶饮推到他面前。
“阿姐不需要这种依靠。父亲不理宗门事物，一心只管自己修炼。这些年全靠你四处奔波劳碌，管理大小事务。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到了那一天，龙吟山真要和云涧祈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吗？”
耀凌食指抠着杯沿，神色凝重，“所以这是阿姐看重李狗蛋的原因？”
“不全是。阿忌，他和你年轻的时候很像。天不怕地不怕，做事全凭一腔孤勇。”
“我明白你的意思，父亲待他特别，应当也是存了用他替代我的意思。”耀凌微微点头，并未有愠色。
“但愿他能不辜负你们的期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