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的下人们早已被遣散，夜色沉沉，整个宅院被一层不安的静谧笼罩着。

屋内，夕唤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她死死地咬住下唇，额角冷汗涔涔，苍白的指尖紧紧抓着柳明月的袖子，指节泛白，声音颤抖：“孩子……要来了……”

柳明月的心猛地一紧。

她从没接生过孩子，更别说还是鲛人和人类的混血！

柳明月手足无措地转头看向柳相柯，他依旧靠在窗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仿佛正在旁观一出无关紧要的戏。

“你倒是帮点忙啊！”柳明月急得瞪他。

柳相柯冷冷地看着她，嗓音疏离：“我不会接生。”

柳明月：“……”

废话，我也不会啊！

可她来不及吐槽，因为夕唤已经痛得弓起身子，指尖死死地扣入掌心，喘息急促，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几乎在颤抖：“水……水……”

她是鲛人，生产需要水。

柳明月立刻明白了，她心急如焚地冲到外院，抱回了一只硕大的木桶，灌满清水，几乎是咬牙拖到了房间中央。

她手忙脚乱地扶着夕唤入水，温暖的水流包裹住夕唤，原本人类的双腿瞬间化作一条银蓝色的鱼尾，在水中轻轻摇曳。

她的身子终于不再绷紧，疼痛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

柳明月心跳如擂鼓，她一手扶着夕唤的肩，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帕子，心里暗暗发誓——今天，她死马当活马医，也一定要让这个孩子平安出生！

时间仿佛被拉长，痛苦而漫长的煎熬让夕唤几乎昏厥，她的指甲深深地扣入柳明月的手背，柳明月疼得倒吸一口气，却依旧咬牙坚持着。

终于，随着一声微弱却清脆的啼哭，一团小小的生命滑入水中。

柳明月瞳孔微缩，紧张地看着木桶里的婴儿——

一条银蓝色的小尾巴在水中轻轻摆动，鳞片在烛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可仅仅几秒后，婴孩的尾巴便逐渐褪去，变成了一双柔软的小腿。

“……这……”柳明月愣住了。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奇特的生物！

水里是鲛人，上岸是人类？

柳明月好奇地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孩子的小腿，又用水淋湿了他的脚趾，看着他的小腿慢慢泛起淡淡的鳞光，她忍不住感叹：“……太神奇了！”

“取个名字吧。”柳明月轻声说道。

夕唤的视线有些模糊，虚弱地靠在桶边，轻轻地笑了：“江……江唤潮。”

“潮起潮落，他终究是属于人间的。”

柳明月心头一震，忽然有点鼻酸。

她看着虚弱的夕唤，忽然意识到——她是真的打算离开了。

她要回江海，换取庆塘城的平安。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襁褓中的孩子，声音轻柔而哀伤：“唤潮……希望你能长大，看看这人间……妈妈不能陪你了……”

柳明月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能感觉到夕唤的不舍，可她却没有一丝迟疑。

——这便是母爱。

哪怕要牺牲自己，也要为孩子留下希望。

这一刻，柳明月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江子天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留下夕唤。

她轻轻握住夕唤的手，低声道：“你真的……不后悔？”

夕唤轻轻一笑，目光温柔：“如果没有子天，我早已死在江海……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可我不能让他因我而毁掉……他是庆塘城的城主，他有自己的责任。”

柳明月怔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江子天不是“为了爱情而放弃一城百姓”的人，他……只是一个无力的丈夫。

他想救百姓，也想救妻子。

可他终究无法两全。

柳明月缓缓垂下眼睫，喃喃自语：“如果我是江子天……我就带着妻子和孩子，离开这座城，去一个没有水患，没有争斗的海边，远离一切。”

“可江子天放不下。”

“他放不下这座城……也放不下他的责任。”

柳相柯目光落在柳明月的脸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表情是认真的，没有半点戏谑。

——她真的这么想。

她说：“如果连爱的人和家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保护天下百姓？”

柳相柯的指尖微微收紧，掌心的镜妖碎片泛着冰冷的光。

——这世上，真的有人会为了一个人，牺牲自己吗？

他本不信。

可夕唤的选择，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是真的愿意为了江子天，付出一切。

柳相柯忽然轻笑了一声，目光幽暗不明地看向柳明月：“你居然会这么想？”

柳明月眨眨眼，歪头：“什么？”

柳相柯的语气很淡：“我以为，正常人都会选百姓，而不是爱人。”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温柔端雅的女子。

他小时候，母亲总是用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头，轻声唤他的小名，告诉他：“相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柳相柯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她的话，眼眸微垂，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镜妖碎片。

那时候的他天真地以为，母亲会一直这样陪着他，一直爱他，一直护着他。

可他十四岁那年，他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母亲带回来生辰礼物，等来的却是她死在皇宫的消息。

没有遗体，没有确切的死因，只有流言蜚语四处传开——

“柳贵妃不守妇道，竟与人私通，所生之子不过是个野种！”

他本是皇子，一朝之间，被剥夺了身份，流落街头，连姓氏都不再属于皇室。

——母亲爱他吗？

母亲是唯一爱他的人。

但她终究还是没能护住他，甚至连自己都没能护住。

柳相柯微微眯眼，嗓音低沉：“如果是我，就把鲛人族杀光。还怕什么水患？”

柳明月嘴角微微抽搐。

这疯批的思路，果然不能用常理来揣测。

柳相柯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他缓缓地抬起手，指腹摩挲着掌心的镜妖碎片，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水患是他们造成的，那就斩草除根。”

“一个都不留。”

夕唤呆滞：“啊？灭族鲛人族？”

柳明月赶紧说：“他开玩笑呢，哦对！柳相柯，你之前收集的镜妖碎片，可以短暂的变幻出一个人或者物品，我们可以骗过鲛人族，让他们误认为夕唤回了江海吗？”

“你要我造人？”柳相柯思索。

柳明月黑线：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哥，你说话能不能好好说？

夜色沉沉，江水翻涌。

柳明月站在江边，望着漆黑的水面，心中忍不住嘀咕。

她转头看向柳相柯，发现男人已经拿出镜妖碎片，指尖缓缓摩挲着那块微微泛着幽光的镜片，眼神冷漠而专注。

“你确定能行？”柳明月忍不住问。

柳相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会失败。”

柳明月撇撇嘴。

行吧，疯批从不怀疑自己。

她看着柳相柯手掌轻轻一翻，镜妖碎片在他掌心悬浮，紧接着，一道淡淡的蓝光自镜片中溢出，缓缓汇聚成影，逐渐凝成一抹熟悉的轮廓——

夕唤。

她的五官、她的身形，甚至连眼神中的温柔都几乎一模一样！

柳明月瞪大眼睛，嘴里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居然真的“造”了一个人？！

柳相柯收回手，淡淡地看着镜中的“夕唤”，目光平静得像是在欣赏一件没有感情的艺术品。

“好了。”他说，声音冷淡，“送她入江。”

“等等。”她忍不住伸手拦住柳相柯，“这东西……会不会有问题？万一鲛人族发现是假的怎么办？”

柳相柯微微侧眸，冷冷地看着她，语气淡淡：“不会。”

柳明月狐疑地盯着他：“你确定？”

柳相柯不耐烦地扯了扯衣袖：“镜妖的幻象，只要不被刻意试探，就不会有破绽。”

柳明月眨眨眼，心里不禁腹诽。

行吧，他一向这么狂，反正她也拦不住。

她低头看着“夕唤”，这位虚假的鲛人女子面容安静，像是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睡。她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推向江水。

水面微微一震，镜妖幻象的夕唤缓缓沉入水中，仿佛真的回归了鲛人的世界。

刹那间，整片江面变得平静无波，江水不再翻涌，天空中的乌云也缓缓散开。

——水患，解决了。

柳明月望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一片惊讶。

“真的成功了……”她低声喃喃。

柳相柯站在她身后，语气淡漠：“这世上，多的是用假象欺骗真情的事情。”

柳明月微微一怔，转头看向柳相柯。

男人的侧脸沉静如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