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九九瞧着身上的火红衣裙面色复杂,又是死鸟又是死人的,还能不能好了。这颜色,染上血了都发现不了。
不同于她的嫌弃,一旁的唐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奶奶的,还敢自戕!奶奶的!奶奶的!”
郑不器死了可结界仍在,也不曾交代为何要杀灵人,唐齐的问题还有没有答案,他有气没处发只能不停骂娘泄愤。
“怎么死了!”莫欢意顾不得还飘在空中的血雾冲了过来,有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九九指着一块挂着几根肉丝的白骨,道:“你要是觉得不解气朝那补两脚。”
若是在平时莫欢意指定得回呛两句,眼下却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就在九九以为这丫头被郑不器魂魄附身时终于看见她神色一正,说,“哼,就算没死再过一百年我也一定能胜过你。”
然后小脸一扬,回到莫淮身旁候着。
得,还在意这茬呢,九九哭笑不得。
空气里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引来几只觅食的野兽探头。她捅了捅乱窜的唐齐想过去再试试合力劈开结界,一扭头发现莫淮快人一步,已经站在结界外驻足观望了。
九九赶紧拎着唐齐追上,结果俩人刚落地莫淮就大摇大摆走了。她戒心大起,眼神询问唐齐——他不是把结界加固了吧?
然而唐齐对这个眼神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怎么了?肉沫溅你眼里了?”
九九:“……滚”
两人又试了许久,然而这结界简直比南天门还难开,无奈之下只好决定唐齐留在此处守着,九九回去再想想别的办法。
一片狼藉的无名居门口,九九终于赶上莫淮,她话刚到嘴边就见角落里缓缓冒出个人影,那人拨开挡在身前的破蓑衣,借着巷外不大明晰的光亮小心翼翼走出隐蔽的拐角,是高思悠。
莫淮回头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脚步并不停留,只留下九九一个人纳罕,“高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高思悠还是很紧张的样子,目光怯懦,伸手指了指藏身之地,“我带了件东西过来,你能帮我一下吗?”
这就奇了怪了,这姑娘胆量不一定有兔子大,好像说话声音稍大点都能把她吓得够呛,现在却孤身一人藏在漆黑的角落里不知等了多久,即使这里不久前刚经历一场混战,只剩半截的剑身随处可见,还泛着冷光。
九九点点头,一抬手破蓑衣被风吹起,露出一口大麻袋。
麻袋里装的东西形状似乎不太规整,一头鼓一头瘪,目测还挺长,她略感熟悉——这看着怎么像是装了个人进去?
等到九九带上房间门时麻袋已被高思悠拆了个口,她瞧了瞧,映入眼帘的就是黄烁那张脸。
高思悠有限的力气只能把麻袋褪到黄烁肩膀就再也扯不动了,从仅露出的头颈部来推测,这人闭着眼任凭外界怎样吵闹也不醒,多半是被敲晕的。
九九被震撼了:高思悠可比自己像人牙子多了,深更半夜掳走当城县令之子,厉害啊厉害。
注意到她的变化,高思悠抿抿嘴,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在黄府安插了内应,一看今天晚上这样大的阵仗就知道黄明由要动手了,所以就让人把黄烁带过来了。黄明由膝下只他一个孩子,不会不管的。”
许是预料到事情不会轻易结束,仍有乐子可看,莫淮一踏进无名居就坐定候着,啜了口新泡的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来龙去脉,也不插话,成了十分合宜的看客。莫欢意正要添茶,却见那杯中还是满的才作罢。
九九忍住竖起大拇指的冲动,微微一笑:“高姑娘果然非同寻常。”
方才她还打算在莫淮这里碰碰运气看看他能不能给点提示。她总觉得莫淮知晓一切,比如那道打不开的结界,比如郑不器所练的邪术,但他并不插手,颇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
对于黄明由,九九没报多少希望,郑不器宁愿粉身碎骨都不肯透露只言片语,难道会向黄明由和盘托出?
可希望虽然渺茫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遂差人去县衙几黄府传话,这口信转了几道手,一炷香功夫后,逃匿到半路的黄明由又马不停蹄到了无名居。
料想是知道不会再有转机,他不带任何随从只身而来,面色沉凝,精神紧绷到极点,仿佛这是一场鸿门宴。
黄明由而今四十出头,半生的宦海沉浮让他低头请罪的姿势看上去都很有宁折不弯的骨气,即使一身便服常衫都像是在金銮殿上直言进谏忠良孤臣。
他双手交叠置于额下,微弯着身子对着莫淮极尽忏悔:“我一时被迷住心窍,听信妖人作乱险些酿成大祸,一切后果黄某自愿承担,必定知无不言,只求诸位放过犬子,他并不知情。”
兴许父子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感召,黄明由最后一个字才收了音黄烁就挣扎着醒了。
“别杀我啊啊啊!”他眼睛尚未睁开身子先扑腾起来,估计被敲晕之前就吓得不轻,口中不断冒出尖叫,人又裹在麻袋里施展不开,不由得更慌了,拼了命翻滚,凳子都被撞倒好几个,滚在地上叮咚作响。
从脸色来看莫淮约摸感到不悦,那双色浅情淡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情绪,“聒噪。”
扒住桌子腿的手垂下去,黄烁闭上眼睛,没了声响。
黄明由大骇,忙不迭去摇他,发现他没有任何反应,以为是死了。霎时间方寸大乱,双目赤红如火死死盯着莫淮。
他缓缓直起身,暴起的青筋沿着两额一路朝向颈部,将附着的皮肉都撑开了些许。
“我跟你拼了!”黄明由抓起袖中的匕首,视死如归地刺去。
“等等!”可是晚了,黄明由横冲过去的瞬间,在莫淮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下猛地转身,又被倒地的凳子绊住脚,直着身子狠狠磕在柱子上。
“咚”黄明由额头碰出个血窟窿,脑袋一歪咽了气。
九九才伸出的手根本无暇施法,看着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面无表情把手放下了。
她看向莫淮,莫淮还是云淡风轻,眼神淡淡的,神态是百年如一日的平静,似乎眼前这个被失手杀死的人跟不经意踩死的蚂蚁没有区别。
可在天道上是有区别的,天道不会因踩死一只蚂蚁降罪惩治,但若死的是人,那就另当别论。九九一生循规蹈矩,没有犯下罪孽,这惩治是轻是重是今日来还是明日到她没有接触过也无法得知,那莫淮呢?
她听见嘲弄的笑声,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来自自己心底,也对,莫淮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他根本不在意。
这世上大抵没有他在意的东西,他像机缘巧合下形成的风,可以融于浊尘也可以路过云端,风本无形,哪里会拘于俗世的条条框框。
藏在屏风后的高思悠噔噔跑上前,望着窟窿里咕咕往外冒的血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他,,不会死的吧?”
九九回望的眼神粉碎了她仅存的侥幸。
“没死我也得打死他。”这人胆敢向莫淮寻仇,这在莫欢意眼中于找死无异,“自己先死了算他好运,要是我出手,非得把他挫骨扬灰。”
高思悠立在原地良久,走到黄烁跟前俯身探他气息,指间感受到温热的潮湿才松口气。她站起来正对着莫淮,声音是和神情同样的坚定,“黄明由诚然罪无可恕,可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该按照人界的律法来处置,莫大人今日之举,乱了章法。”
无畏取代了她眼中的怯懦,言语是少有的流畅,接着说,“思悠求助莫大人,是想借助大人之力揭开黄明由的真名目好叫他认罪伏诛,而非让他作为蝼蚁被随意宰割。若是世间的每位能人异士与人结仇都如此行事,只会有更多祸患出现。”
她顿了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今日之事也有我的责任,我此生将会为此赎罪,思悠告辞。”
说完委身行礼,吃力地拽着麻袋一角往外拉。
摇椅上的莫淮听她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发出一声带着嘲讽的短促笑声,对着九九道:“牢画得比你还坚固。”
就像他时常讽刺九九那样讽刺高思悠画地为牢。
黄明由那里没问到一句有用的就算了,没想到干站着没开口也能被揪出来损,九九:……
果然他还是讨人厌。
翌日天蒙蒙亮,涂放回来了。
这位倨傲少年被一中年男子按住后颈掐进了门,身后跟着的八名随从均是一身黑衣严整肃穆,静静往哪一杵,强大的压迫感吓得人不敢直视。
“客,客官,”一个堂倌咬牙说,“本店尚在修整暂不营业。”
昨儿的残局还没收拾好,这又来了闹事的?
躲在柜台后的众人欲哭无泪。
中年男子看上去不苟言笑,周身笼罩着久居高位的威严之感,衣袍尽黑式样简单,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上缀的花纹繁复精巧世间少有,一看就知道绝非寻常人家。
他闻言偏身回以微笑,可没能减轻这张脸自带的不怒自威,堂倌战战兢兢地听他说,“宣牧之野涂升前来求见莫淮莫公子,烦请通禀。”
宣牧之野是狼族的地盘,涂放是狼妖九九知道,那这个涂升是他父亲?
九九站在门旁打量此人,道:“莫淮在房中休憩,您与涂放是?”
涂放见了九九嚣张气焰又上来了,被涂升拍了后脑勺一巴掌,“老实点!”
又望向九九道:“这是逆子。我日常忙于族中事务疏于管教,一个不察这小子偷了耀芒灯溜出来祸都闯一箩筐了,所幸昨夜族人在此发现了他我才捉住这个混世魔王,我要是晚点发现,你爹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说到最后涂放又挨了一巴掌,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地,“我怎么知道他就是莫淮,知道我早跑远了。”
嗯?九九莫名其妙,涂放打伤的不是自己吗?他在莫淮手下非但没讨到半点甜头还受尽屈辱,怎么上来就找莫淮不先跟自己赔罪?自己又成无关紧要的软柿子了?
她一抬头见莫淮已经露面了,青色身影站在三楼围栏旁居高临下看着涂升,用听不出起伏的语气问,“你找我?”
涂升对上那道平静无波地视线,神色敬重。
原来一千年前狼族内乱,狼王涂升一方与叛军实力相当,已然恶战数月涂起云所率之军损伤惨重,眼看着就要兵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碰上刚刚出关的莫淮,莫淮以一等一的谋略佐以令人不可忽视的法术,最终携众扭转战局,从此成了涂起云谢之不尽的恩人。
涂升逼着涂放说了许多认错的话,那眼神恨不得打断这个不孝子的腿谢罪。
莫淮瞧着涂放憋屈的表情缓缓露出个笑,似乎被这个画面取悦了。
结束了劈头盖脸的训诫,却见高处之人丢下一物,涂升伸手接住,是被涂放偷走的耀芒灯。
莫淮:“拿走。”
凡灯尚能聚火照明,但把耀芒灯钻出火星子也不会常亮,用来敲核桃都觉得累手,不当法器用时只能做个碍事的纸镇。
莫淮何须法器。
涂升:“狼族又欠莫公子一个人情,我还是那句话,三界之内只要莫公子有用得着的地方,狼族在所不辞。”
道完告辞,一行人匆匆离去,九九望着莫淮的侧脸,压下了目光里杂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