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倒入白瓷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在流转间呈现出一种如碎金般的光华。
“此酒名曰为何?”
“梦归。”
薛袤举杯品味片刻,点头道:“入口甘醇,酒香溢口,果然名不虚传。”
初弦得意道:“那当然,一两一壶的高价,若不好喝的话客官早就集体掀桌了。不过今天这顿酒不收钱,就算我请将军的,将军别拘束,敞开了喝。”
薛袤道:“这价钱不贵,完全是物有所值。就是鹏安楼的客房日居百两,未免黑心了些。”
初弦冷冷笑道:“若不是有的客官黑心,也轮不上我们来黑心呐。将军应该知道,鹏安楼虽为风月场,但楼中之人皆卖艺不卖身,而且楼中构造特殊造成了客房与我们的睡房相临。所以,总有些客官会存些龌龊心思,以住进客房的机会妄图行不轨之事。若是明面上阻止人来住,那岂不是撕破了脸皮,双方心里都不痛快,所以这才抬高门槛,好让外人知难而退。”初弦正说在兴头上,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片刻道,“不过总有意外。就算抬高了价,也会有冤大头上门来送钱。”
“哦?”薛袤来了兴致。
“开天辟地仅此一位,我也不是很了解,因为那是副楼主的客人,而且为人还算正派。”初弦明显不愿多谈那个人,紧接着将话题转往别处,“然而鹏安楼的一切虽说高价却也有价高的好处,人们求之不得的,往往更趋之若鹜。就像将军对待我与清歌的不同态度,同是双绝之一,就因为我的相貌提前被将军看到,将军再见便不觉得惊艳,反之清歌的琴曲不易得,所以将军才能够念念不忘。”
薛袤举杯抬眼看他:“你眼毒,心也透彻,可惜尽是些小聪明。”
“小老百姓一个,操心不着治国打仗的事,揣着大聪明也是无用啊”初弦笑得狡黠,“不过看将军这怅然若失的模样,莫不是对我们楼主动了心思?”
薛袤有些厌烦的摆摆手:“你又在胡思乱想。”
初弦见他酒杯空了,起身为他又斟满酒道:“若说吊人胃口,鹏安楼中其实还有一绝,绝对能让将军吊足了胃口。只不过那比清歌的琴艺还要甚少见人,因此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薛袤听着又来了兴趣。
初弦继续道:“可惜副楼主日前出了远门,不过他可比楼主好说话多了,等他回来,我便为将军安排。”
薛袤满意的点了点头,待饮尽杯中物之后,他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你这无事所献的殷勤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现在该解释目的为何了吧?”
“哎呀,我肚子里那些小九九,果然还是逃不过将军法眼。”
“真是废话,”薛袤语气虽不耐,但显然很满意梦归的滋味,这回不等初弦动手,举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做得那么明显,不就是等着别人主动来问么。”
初弦神色一扫之前的嬉笑模样,一下子变得担忧起来,他压低声音问道:“敢问将军,这晔城易主,那么剩下来的南川遗民,又该如何处置呢?”
薛袤道:“还是透露你一个内部消息吧,其实你们早晚也会知道。中玥迟早迁都回来,而当今圣上与南川国主的治国之风截然相反,圣上他老人家一向倡导以仁治国,南川人的性命应该无虞,就是地位大不如前那是十足肯定的了。”
初弦放心道:“我们这倡家贱民的身份,地位再低又能低到哪里去,能保住性命就心满意足了。”
薛袤眼神扫过去:“你分明是中玥人,又何必为南川人的事上心。南川人的身份降低,而中玥人的地位也会相对应的提高,时局对调而已。等迁都事宜尘埃落定后,皇帝自然会大赦天下,你这贱籍必然也会除去。”
“真的!”
初弦激动得简直难以自持:倘若没了这贱民身份,他归家的顾虑便烟消云散了。
不知不觉壶中酒已尽,初弦欲再去取一壶酒,薛袤却是漫不经心的扔了张银票便起身。
“将军这是做什么,不是提前说好了我请客的吗?”初弦一把抓起银票往薛袤手中塞,却被薛袤顺势捉住手,初弦没个提防,薛袤手腕稍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拉了过去。
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的程度,初弦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初弦脑中一团浆糊,但还是努力扯出个略显僵硬的笑容道:“将军不赏脸,莫非是瞧不起我们烟花中人。”
薛袤却不搭话,而是捧着初弦的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直看得初弦头皮发麻,才慢悠悠道:“其实若说动了心思,和楼主比起来,还是你的相貌更合我的胃口。”
初弦动弹不得,只能以一记白眼回敬对方:“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你是在调戏我吗?”
薛袤的爪子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依旧一脸正经回答:“是的。”
就在初弦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脱身的时候,薛袤出乎意料的放开了手,却突然对初弦甩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让我为难了啊。”
初弦瞟出的白眼干脆就不用收回来了:“哦,那我是不是该说句抱歉,很过意不去让堂堂镇南将军大人为难了?”
薛袤一副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讽刺之意的样子,在初弦面前来回踱步,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两国交接的事务才刚告一段落,还来不及喘口气,上头就下了道新的紧急命令,说是寻什么人,弄得我焦头烂额的。”
初弦胸口蓦得一紧,忙小心翼翼的暗自观察薛袤的脸色,但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聊什么家常琐事一般。初弦瞧了许久,也丝毫没有推敲出什么端倪来。
薛袤继续道:“原本还以为是个简单的事务,但千金悬赏的告示贴出去,连个回声都没有。你说这世上哪有不爱黄金的人?那人与他身边的人不图黄金、不为唾手可得的身份地位,也不顾天伦重聚,在晔城躲得严严实实的,到底是图个什么?”
初弦努力干笑几声道:“……或许,是觉得时机未到?”
“又不是大姑娘上轿,难道还要择个良辰吉时吗?”
“也许是……”
“罢了。”薛袤烦躁的挥了挥手,最后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初弦一眼,却不再多说什么便推门离开了。
眼看将军走了,初弦长长的舒了口气,全身放松整个人倚在椅上。
身后传来一阵衣物窸窣的声音,初弦转过头,见清歌面无表情的自屏风后迈出。
初弦笑道:“唉,清歌你果然是在偷听。”
清歌取出纸笔写道:“时间不等人,你的那些曾经的亲人朋友眼看就要回到晔城了,你到底何时做下决定?”
初弦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茫然起来,他惆怅的望着窗外道:“或许……唉,算了,我还是等除去贱籍之后再说吧……”
清歌叹了口气,笔一挥,又写道:“拖拖拉拉的,这不是你的处事风格。”
“清歌啊”初弦的笑很无奈,“你不懂有一个词,叫做近乡情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