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揉着腰站起身。

周遭的环境再熟悉不过，位于训练基地的两条街道永远热闹，也许是实训刚过，基地门口的小吃街更热闹，不远处的KTV门口站着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看样子是在等人。

察觉到有人过来，他们抬起头。但看清是宁彬后，他们不约而同的躲开视线。

“他就是给埃蒙积分的那个人吧。”

“对，宁彬嘛，就是那个成绩很好的B级向导。可惜了，要是不分给埃蒙积分，他做完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总积分第一。哎，你们知道吗？我听说他在和埃蒙谈恋爱。”

“怪不得。”说话人嗤笑一声，表情不懈，“好不容易扒上一个S级哨兵，可不是得舔着点，万一埃蒙进了中心塔，还能把他捎带脚的带进去，少走多少弯路呢。”

他说完，身边的同伴一齐笑起来。

“那他可要失望了，中心塔已经给埃蒙安排了高级向导，两个人已经在接触了。”

“真的假的？”

“保真，我去中心塔找我哥蹭饭的时候亲眼看到的。我跟你说，他们相处的还挺不错的，两个人站在一起，还真挺配。”

跟在宁彬身后，那些话语一字不落的落在谢楚耳朵里，他下意识的靠近宁彬，谨慎的端详着宁彬的表情。虽然说是约会，但宁彬的情绪不高，他微微蹙眉，视线下落。从谢楚的角度看过去，能明显的看到宁彬抿紧的嘴角。

相处多年，谢楚知道，宁彬现在很紧张。

“宁彬？”谢楚轻声开口。

宁彬没有回答。

他步伐很快，目标明确的走向走廊尽头的包厢。谢楚跟上他，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巨大的不安。

“宁彬。”他这次没有犹豫，上前拽住了宁彬的手腕。

他说：“别过去了。”

实训结束后，会公布所有参赛者的最终积分。宁彬不是傻子，看到埃蒙分数的那一刻，他就能知道自己被骗了。

所以当年宁彬过来，不是约会，而是质问。

“你已经知道了结果。”谢楚说，“但这不怪你，实训时参赛者只能看到自己的积分，你也没有办法判断……”

“我有。”

宁彬颤抖的打断了谢楚的话。

他眼睛很红，双手正在控制不住的颤抖，在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下，宁彬努力的克制着情绪，尽量平稳的说：“每个人做了什么任务，成功失败，都在任务点有显示。虽然基地不公布，但可以自己算出来。”

“我算出来了的。”宁彬声音有些哑，说到这里，他突然轻笑出声。

只不过，在埃蒙求助的那一刻，宁彬还是选择相信他。

“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骗我。”宁彬用力推开谢楚，转身走向包厢门口。

谢楚闭上眼睛。

幻境的地面再一次出现裂痕，他站在原地，听到了埃蒙清晰又戏谑的话语。

他说：“为什么追他？为了比赛呗。这次积分赛的前三名直接进中心塔免实习期，我可不想有人拖我后腿。”

他不动声色的握紧双拳，指尖重重刺进掌心。

原来是这样。

三年前，谢楚对于埃蒙的出现大为恼火，毕竟他到中心城的第一天就是抱着花把宁彬约了出去。在宁彬明确表达自己并非单身状态后，他不仅不礼貌离开，反而追求的愈发猛烈。那段时间，联盟休闲论坛中总有他们两人的帖子。

围观群众从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帖子最开始还是正常的讨论，后期就全变成了磕CP。那段时间宁彬对谢楚总是带这些愧疚，他不断的向谢千峰提交两个人的永久结合申请，在家里几乎对谢楚有求必应，极度放纵。

谢楚当时的确是不满的，但不是对宁彬，而是对埃蒙。

但那年不管谢楚怎么试探，宁彬就是不肯提起他和埃蒙的往事。

谢楚那时很不理解。

为什么？他想，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他们是爱人，是搭档，在生活里是最亲近对方的人，在工作中是可以性命相交的同伴，只是前任而已，谢楚并不在乎。

可现在他明白了。

谢千峰那他当母亲的替身，怀念自己逝去的“爱情”，埃蒙将他视作工具人，利用他达成自己的目的。加上母亲的离世，与妹妹的分离，宁彬总处于一种无能为力的状态，再遇到感情上的欺骗，他在慢慢失去对自己的信任。

就连刚刚，面对埃蒙在实训中的欺骗，宁彬也是在质疑自己。

他不说，是因为恐惧。他害怕在得知以往的事情后，自己也会离开他。

身下一空，幻境碎裂，谢楚又开始下坠。只不过这次，他很快就接触到了地面。这是一个几近全黑的小空间，唯有一扇高高的小窗透进月光。

光亮之下，他看到宁彬靠坐在一张简单的床上。床单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谢楚瞳孔骤缩，他一刻也没有犹豫，立刻跑了过去。

“宁彬。”他紧张的在宁彬身上寻找血迹的来源，听到谢楚的声音，宁彬疲倦的睁开眼睛。

他嗓音暗哑，轻轻眨眨眼睛，问：“我是在做梦中梦吗？”

“谢楚。”他抬起手，尝试着碰碰谢楚的脸颊，在他抬手的瞬间，谢楚清晰的看到他右手腕上狰狞的伤口，和落在床单上，沾满血迹的裁纸刀。

谢楚直接把小刀丢了出去。

宁彬看到他的动作，笑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宁彬很疲倦，看起来很累，“你不该来的。”

“放心，这是梦，我就算现在流干了血，也不会有事。”他说，“我不能睡过去，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谢楚没管他，转身扯下床单，给宁彬做了简易处理。

“是梦也不行。”谢楚握住宁彬的手腕，捧在手里，闷声说，“关于幻境，你比我了解的多一些，你能判断出这个幻境是什么类型的吗？”

宁彬点头：“可以。”

“是什么？”谢楚问。

“环。”宁彬只说了一个字。

见到谢楚眼神中的茫然，宁彬勾了勾嘴角，解释道：“环形幻境制造的要求极高，幻境制造者必须有着A级以上的精神力储备，还需要对实施对象有一定的了解。”

说到这，宁彬顿了顿，改口道：“不，是必须非常熟悉。”

“有些事情，其实我都记不清了。”宁彬说完，问道，“比如，其实我已经忘记了，母亲出事后我有等过她；也忘记那天听到谢千峰说的话后，我居然走了那么久。”

谢楚反应一下。

他并没有经历过谢千峰的事情。

但看目前宁彬的状态，他是清醒的，所以当前所处的幻境，应该是环形中的最后一环。

“中间的幻境层，会变化吗？”谢楚问。

“对，”宁彬说，“会的。”

“每一次都不一样，这样，给人通关离开的希望，然后再回到这里。”

宁彬动动手臂，将自己的手腕从谢楚的手中抽出。他摇晃着起身，扯过桌面上的笔记本，谢楚看到空白纸张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推断。

“A点是我人生中最初的重大事件，这里的重大事件特指改变我人生轨迹，给我带来负面影响的那种。C点是我最近一次的重大事件，中间的B点是不规律随机的。”宁彬指着他划出的圆环说道，“在A点和B点，我的神志会受到一定程度影响，出现时间和认知混乱。”

“到了C点，我恢复，同时拥有AB点的所有记忆。”

“我会拼尽全力的试图在C点总结经验，尝试通关，但无论如何，离开C点，我还是会回到A点。这个幻境是一个圆环，我走不出去，只能一遍遍的经历这些。”宁彬的声音越来越轻。

他将笔记本扔到一边，叹了口气。

不管是谁，一次次的经历自己的人生低谷，重复的遭受着精神折磨都会崩溃。宁彬现在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谢楚拦过宁彬，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也就是说，C点过去，又是A点。”他思考道，“如果我在A、B点叫醒你呢？”

“叫不醒的。”宁彬摇摇头，“而且，不达到幻境中的情绪低谷，就会一直困在那个环境中，这是幻境的机制，它的制作者就是为了将我困死在这里。”

“所以你不该来的。”

宁彬严肃的看向谢楚：“我走了大概有五十圈以上，在我有自主意识后，把能尝试的都尝试了，还是没有找到离开幻境的条件。你是找张景明用了他的技能吧，那他应该给你做了强行脱离装置。”

“现在就走，”宁彬说，“出去后立刻上报杜超，但暂时不要安排任何人再进我的幻境。如果一天后我还没有醒，可以尝试一次强制唤醒。如果强制唤醒没有用的话，也就不必在我身上费时间了。”

谢楚想都没想：“不可能。”

他用力抓住宁彬的肩膀，眼眶发红：“我不可能放弃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环形幻境究其根本是一种循环幻境，循环幻境的破解方法就是打破循环，那，在环形环境中是否可以尝试呢？

宁彬看出谢楚所想，否认道：“能试的我都试了，但是没用，如果你尝试打破循环，就会一直困在某一环内。”

谢楚不信邪，他不信这破幻境真能把人困死在这里，问道：“你的最后一环是什么？”

闻言，宁彬自嘲的笑笑。

“分手。”他说，“和你。”

听到这句话，谢楚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不知所措，自责又愧疚。

宁彬却笑了，他好整以暇的望着谢楚，问道：“要见到三年前的自己了，有什么感想？”

“想抽他两巴掌。”谢楚说的咬牙切齿，“他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宁彬靠在谢楚身上，他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谢楚的衣摆，冷不丁的问道，“当年谢千锋和你说什么了，让你决定抛弃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宁彬的语气是轻松的，但尾音却是颤抖的。谢楚低头想要查看他的状态，宁彬不让，转过身又问了一遍。

谢楚此前从来不知道宁彬的心底的恐惧和空洞，他其实很需要安全感，但谢楚以前没有察觉，反而是不断的向宁彬索取。

谢楚揪住宁彬衣角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再发散思维，不然他一定比宁彬先崩溃。

回想起来，宁彬真的太爱他了。

谢楚深吸一口气。

“说我是个先天的哨向病患者，无法治愈，早晚死于精神域崩溃。要是想对你好，就离你远点，别连累你。”谢楚将谢千锋说的话委婉的转述道。

宁彬冷笑一声，心说果然如此。

“那我明确告诉你，”宁彬甩开谢楚，“哨向病不是问题。”

“谢千锋那只是借口，他比谁都知道这一点。”宁彬说，“我妈妈当年实验有没有成功，他最清楚不过。”

宁彬母亲的实验？

谢楚想到陆露提到的猜测，如果宁彬确定母亲实验成功的话，那宁鸿雁真的是被暗杀的。谢楚想起来，在从梦魇岛出来后，谢千锋和宁彬争执间，的确提到了进化派在宁彬母亲的车上做手脚。

现在不是谈心的好时机，谢楚抱紧宁彬，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错了，对不起，”谢楚真诚道歉，“等出去了……”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谢楚盯着自己的袖口。

他进来时，衣服不是这件。

他身上的衣服，是三年前和宁彬说分手时穿的。

那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电光火石间，谢楚突然想通了。

“同化……”他呢喃着，眼睛一亮。

“什么，唔！！”

不等宁彬疑问，谢楚猛地将他转过来，吻了上去。

和梦魇岛那次不同，谢楚吻的凶狠又急切，像是要把人吞之入腹。宁彬被亲的满脸胀红，顿觉自己要成为因为接吻缺氧窒息狗带第一人。

谢楚终于放开了他。

“破局，变数。”他快速说，“我是那个变数，同一个空间出现两个我，幻境BUG了，你看。”

谢楚快速展示出自己的衣服。

“现在我就是三年前的我，三年前的我就是我，”谢楚说，“不是再说绕口令，我猜咱们现在做点不符合幻境逻辑的事情。”

“比如说，”谢楚捧住宁彬的脸，认真道，“我爱你，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从你不知道的时候就开始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