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月亮,不仅仅会影响月经,也会影响人的睡眠。
对席格而言,月亮和睡眠的关系,只意味着一件事。月亮越接近满月,那个东西的存在感,就越强烈。
席格说不出他“感知”到的是什么,他不知道“那个东西”的颜色、大小、形状,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它“存在”。
生来就能感知到某种不应存在的东西,小丑将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称之为“天赋”。
这种“不可思议的天赋”并没有为他带来幸福,在感知现象中,他很难用到自己的听觉、嗅觉和视觉,因为他很难强行控制住自己去直面它,用的最多且最敏感的只有直觉。准确来说是恐惧。是无尽的战栗、惊惶和不安。
就像是远古人类在非洲草原上直面狮子,那来自基因深处的、比思考更快的恐惧,其强烈程度足以击穿所有理智。这时候他完全来不及想什么,唯一起作用的只有百万年来在自然中面对天敌,镌刻在遗传信息上的本能——逃跑。拼了命地逃跑。
那个“东西”——席格不知道是否该这么形容它,二十余年来他换了更多种称呼。“它”。或者“祂”。它有很多种截然不同的外形,并非都是人类能够理解的样子。但最多的时候,它看起来像一个通道。或者一扇可以进入的门。
这扇门是小丑的遗产,宣告他那恶毒的血液依然在席格体内流动。不论席格多么不情愿承认,他永远是他的儿子,小丑的基因中最畸形和疯狂的那一部分,就是他赠送给亲生孩子的礼物。
关于他后半生看到的所有不可感知、不可言说、不可思议的存在,这扇画着圣母的彩窗仅仅是个最温柔的开始。
时间不多了。日全食马上就要降临,席格承受的压力会降到最低点。
席格伸出手,按在禁闭室光滑的墙壁上。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吟诵起了一串古怪的咒文,音节起伏,更像歌声。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柑橘香水的气味,他又用英语喃喃说道:“请指引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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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整后的阿卡姆疯人院是椭圆形构造,安保措施一层层互相嵌套,圆心位置才是收押重刑犯的区域,官方名称为中心治疗区,不过市民和工作人员都喜欢叫它“展览馆”或“大礼堂”。
因为难得放风的时候,这些重刑犯也不被允许走出囚室,仅仅是最外层的金属闸门升起,让囚犯们能够隔着三层砖头厚的钢化玻璃看看走廊,这时他们就像被陈列在展览馆中的收藏品一样。
医师区离中心治疗区距离最远,中间隔着极厚的实心水泥墙,让两个区域几乎相互隔离。
诊疗室很大,四面墙壁刷成令人放松的淡绿色,贴着几张精神症状评定量表,一侧有巨大的落地窗,从外侧用极细的钢索焊死。室内坐着几个护士和值班医师,还有两位偷懒的狱警。
忽而门被推开了,医生抬头看去,来人穿着一身漆黑的神父长袍,脖子下挂着个银质十字架,是熟悉的面孔,正是赛西尔神父。他懒散地笑道:“神父,今天这么快……”
他的话止住了,因为赛西尔神父双手平举,举过头顶,一步一步地走进诊疗室,脑后跟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那是□□M9A3手·枪,握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手中,那个男人戴着一顶圆形阔檐小礼帽,礼帽上系着一条象征丧期的黑色丝带。
他穿着一身漆黑的双排扣羔羊绒大衣,带着可拆卸披肩的黑色礼服,十分修身的黑色马甲,手上戴着昂贵的海豹皮手套的手套。底下是雪白的丝绸领巾和法国衬衣,胸前别着一朵雪白的山茶花。
这套礼服过分奢侈和肃穆,像维多利亚时代的王储身着的丧服,要穿上它身材和相貌缺一不可。
经过六个月的进食和训练,席格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匀称的肌肉,他给人的感觉不再是瘦弱,而是美和英挺。“美”这个词来形容男性总让人尴尬,但它放在席格身上确实比“帅气”或“英俊”更贴切。
他是典型的希腊式美人,明明已经二十八岁了,看着却像二十二岁,正是刚刚长成青年的年纪,五官轮廓带着少年的余韵——皮肤苍白,眉峰耸立,鼻梁高而挺拔,眉毛细而笔直,睫毛又长又密,眼角微微往上挑,宛如像炭笔画成的黑线。
他苍白、沉静,郁郁寡欢,同时又满含轻蔑,神情冷淡。整个人如同立在墓园里的云石塑像。
席格反手把门关上,环视诊疗室内的所有人,枪口在在场众人眼前晃过一圈。朗声道:“现在我来控制场面,所有人,不想死的话,就给我站成一排,双手抱头,面壁蹲下。”
一个狱警想要趁着席格不注意冲上来制服他,席格直接一脚踢在他的胸前,把他踹得倒翻出去,撞在墙上。没人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警卫没有死亡,但胸膛肉眼可见地凹下去一块,应该是断了几根肋骨。
然后他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蠢蠢欲动的狱警,又在鹌鹑似地缩成一团的医护人员上移动,激起一阵乱七八糟的喊叫。
“安静点,女士先生们,你们一个月的工资就那么多,这么拼命干什么?”席格耸了耸肩,“有人带了行动电话吗?”
良久沉默,一位大胆的医生掏出电话递给他。
席格拨打的是不是报警电话,而是哥谭警察局局长詹姆斯·戈登的私人号码。短暂的铃声后,电话另一头传来戈登的声音:“您好,我是詹姆斯·戈登。”
吉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女儿芭芭拉失踪将近一个月,刚刚才回来,他忙于照顾,身心俱疲。而席格明显不体谅他的辛苦,而是看了看手表,平静地说:“日安,戈登局长,我现在位于阿卡姆疯人院中心治疗区。不久前,我在哥谭市放了五枚定·时炸·弹。”
场面霎时间凝固了。
吉姆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为了证明我的话是真的,十五分钟后我将引爆第一枚,现在我告诉你它在哪里,卡拉瑟斯街道的蒂安萨歌剧院。你们有一刻钟时间疏散人群。”席格的语气平淡地好像在聊今天的晚餐,“我们十五分钟后再联系,我会告诉你们我的请求。”
他点了一根烟,意味深长地说:“最后,代我向您的女儿问好。”
挂断后他将卫星电话放在一旁,指挥一个小护士把厚重的窗帘拉长一半,自己则坐在一张椅子上,透过落地窗观察阿卡姆疯人院外侧的围墙。根据法律法规,非法袭击阿卡姆疯人院一律视为重型军·火的恐·怖·分·子,可以当场击毙,所以那看似风平浪静的高墙上,必定隐藏着待命的狙·击·手。
从以往阿卡姆疯人院袭击案的数据结果来看,就算蝙蝠侠得到消息后立刻出动,其从韦恩庄园抵达阿卡姆疯人院也需要大约十一分钟。这十一分钟就是决定犯/罪能否成功的“黄金时间”。
席格并不在乎这十一分钟。他要等待的是太阳彻底被月亮遮住的时刻。
他把自己远远地隐藏在阴影中,狙·击·手的射击视野之外,可倘若他站得得更往前一些,就能依稀看见一团影子,半蹲在高楼突出的石像鬼雕塑上,垂坠下来的披风几乎与身后的石墙融为一体。
蝙蝠侠来得比他预料中的快得多。
提姆暗中接入了阿卡姆疯人院的监控网络,调取了监控影像。蝙蝠侠看到,席格正从衬衣内测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遥控器,拔出一角的天线,这个遥控器十分粗陋,外表缠着一圈绷带,像是两片金属壳再加上一堆电子零件拼成的玩具。
他把伯劳控制场面的录影看了全程,心想着伯劳也太能装了,就刚才他踹狱警那一下,他的体术可能说不上顶级,但绝对很好。但铸钢厂那次他几乎一直在被动挨揍,连还手都没几下重的。
此刻他正在镜头下缓慢的整理领带和袖口,动作中带着不加遮掩的郑重。显而易见,他对这次亲子聚会非常重视,不仅把脸上的疤痕去了,还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戴上戒指和耳坠,黑色的长发梳得像鸟的尾羽一样光滑发亮。
哪像不久前在铸钢厂,他穿着件旧得快脱色的风衣,像是宿醉一夜后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都没梳整齐就来上工了。
十五分钟很快过去,席格重新拨通了卫星电话,电话另一头一阵嘈杂,想来戈登正在歌剧院不远处现场疏散人群:“戈登局长,十五分钟到了。你们完成疏散了吗?”
戈登叹了口气:“先生,这座城市已经应付了太多连环杀·人和恐·怖·袭·击,你恐怕想象不到它的效率。虽然已经变成了套话,但是,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冷静下来。有什么事可以慢慢商量,没必要用这么过激的手段。”
席格平淡:“下一个炸弹照旧在十五分钟后起爆,我只有一个要求:释放小丑,让他跟我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