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坐在体育馆的地板上,旁边横七竖八地扔着四个书包还有一颗篮球。
今明两天是月考日,食堂的晚餐只开放半小时,基本上是提供给住宿生的,他们在球场消磨了会儿时间,差点错过了晚饭。
因为不想影响食堂的叔叔阿姨打扫卫生,他们四个的晚饭地点没有选择食堂,如果现在是夏天,大家可以在室外坐着吃,但早春的温度依然很低,到了夜晚更是骤降,体育馆里暖和,卫生间就在门口方便洗手,堪称随便吃口饭的最佳场所。
三个人吃馅饼,李泊松吃芝麻烧饼。闻竹问:“你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
他看了闻竹一眼,眼神好像在说你怎么又忘了。
“我不爱吃鸡肉,也不爱吃牛肉,也不爱吃鱿鱼。”
“……”
毕雨泽咬了口烧饼里的鱿鱼馅,纳闷道:“这么挑食,你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李泊松想了想,挺认真地答:“天生的吧,我爸妈都不矮。”
“不矮是多高?我爸180,我妈168,我183,你比我还高一点呢。”
李泊松垂着眼睛:“我爸也180,但我妈高,我印象里有175。”
“哇。”毕雨泽发出个挺惊讶的音节,还想再问。闻竹一直在旁边听着,她挨着李泊松坐,印象里他在父母离婚后就不太愿意提起这些话题了,但也不表现出来。闻竹插了个话,轻巧地岔开了话题。
他们几个现在大概是没什么形象可言的,只不过女孩男孩都正是在最好的年少时,即便这顿晚饭很仓促,看起来也颇为狼狈,却依然好像青春电影镜头里的一帧,美好得无法复刻。
两个女生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她们对视一眼,曲思嘉拿出手机查看消息,而后戳了下闻竹的胳膊。闻竹把脑袋凑过去,听到她说:“小路发了他奶奶戴着生日帽的视频。”
“喔。”
视频里银白头发的奶奶戴着金色生日帽,旁边是头发同样白了的老爷爷,路一杭拿着手机,把镜头对准他们两个,蜡烛轻轻摇曳。
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的俩男生也把脑袋凑过来了。曲思嘉看得笑起来,评价道:“爷爷唱歌比小路好听啊。”她扇子一样的睫毛眨了眨,然后垂下。
毕雨泽接话道:“谁说不是呢,路一杭这家伙,怎么唱个生日歌都跑调!”
闻竹说:“要给奶奶发祝福的吧。”
大家自然是欣然同意。
毕雨泽挠挠头:“那直接给小路发视频好了。”
时间还不到八点,发视频也不算打扰。接通视频后,大家纷纷嚷嚷着让路一杭躲开,先给两位老人问了好,接着一个挨着一个给奶奶说生日祝福。
镜头里的老人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丝毫不见垂暮之年的疲态,对着镜头连连点头,笑意没有落下嘴角。
李泊松以前不知道路一杭家里的情况,今天知道他奶奶过生日后,曲思嘉问他父母回来吗。路一杭当时表情都没变,他说:“谁知道呢,没说回就是不回吧,往卡里打了一大笔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路一杭的手机经过了几分钟又回到了自己手里,他对着镜头,先是叹了口气,而后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我奶奶很开心,真的,她喜欢热闹。”
“客气什么,”闻竹说,“都是朋友。”
“你奶奶也是我奶奶嘛。”毕雨泽笑出了八颗牙。
以上的话,他在视频那头照单全收,难得没有反驳。
曲思嘉笑他,语气夸张:“你不会要哭了吧,别这样啊,我们只是朋友你过界了……”
路一杭冷笑:“你才要哭呢。”
李泊松虽然表现得好像处理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但实则非常不擅长应对这种朋友间的温情时刻,轮到他的时候,他想了想:“早点睡吧,明天考试呢。”
……
“这次一定超过你。”对面突然下战书。
说这种话是李泊松的舒适区。他“哦”了声,语气平静却狂得很:“这话你可以留到下次考试再说。”
……太幼稚了。
闻竹不理解这种时刻怎么变成了互相说垃圾话,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篮球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个男生叫了闻竹的名字。
闻竹原本在曲思嘉的极力推荐下看她新任偶像的舞台直拍,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般地抬了头。
“嗨。”她的语气算不上疏离,但也没有很熟悉,不过面对面一个站一个坐,寒暄是必要的。
男生问:“你们在……坐着?”
“啊,”闻竹说,“校篮要训练?”
对方点头。
非常无聊的对话,曲思嘉的眼睛勉强离开了偶像,抬头看到了一个高个子男生。
哦,她知道这人——一中现在的校篮队长。
曲思嘉反应过来,篮球队都开始训练了,那毕雨泽是不是要迟到了。他和李泊松两个人躺在场馆地面上,眼睛都闭着,不知道是不是准备睡觉了。
在曲思嘉喊毕雨泽起来训练时,闻竹也伸手拍了李泊松胳膊一下。
李泊松清醒着,从地上起来的时候还顺手理了理乱了的头发。从他们几个挂断电话到现在还没有十分钟,毕雨泽却已经睡着了,这让大家都觉得很服气。
他醒了之后喊了声“哎呀妈呀”,从地上赶忙爬起来,视线聚焦之后看到了不远处的程栩,程栩也看到了他。
“训练迟到了!毕哥。”
毕雨泽留下句过几天约,又匆忙和闻竹他们打了招呼,拽着包飞速地跑了起来。
李泊松这才把目光投向他。
闻竹看他们两个互相盯着,李泊松这交际花也没自我介绍,只得从地上翻身起来,简短地帮他们介绍了一下对方。
之后闻竹朝曲思嘉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我们走了啊。”闻竹说。
程栩点头,好似踌躇了一会儿,问她:“过几天我们和明德高中有比赛,你去看吗?”
闻竹笑了下:“不一定,有时间就去。”
李泊松把包甩到肩上,心说自己又见识了一遍闻竹式敷衍。
她甚至不问问时间地点。
她们两个先走两步,程栩叫住了李泊松。
“听说你球打得特别好,过几天比一场?”
“好啊,”李泊松露了左边侧颜给他,也没谦虚。他比闻竹热情多了,笑了笑,再抬头的时候却带了点微小到可以忽略的攻击性:“随时欢迎。”
-
从学校门口打车到曲思嘉家小区大概需要十分钟,这个点晚高峰还没过去,堵了会儿车,她到家的时候城市彻底被夜幕笼住了。
他们两个把人送到小区门口,然后两个人都没有动作。
对于李泊松来说,最痛苦的一科语文早早地考完了,考试之前就应该是完全放松的状态,闻竹是因为数学卷子太难,她做题做得太痛苦,今天难得有了点不愿意再看书的脾气。
距离她上次拔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右边这颗立事牙也该拔了,想到过几天还要躺在那张治疗床上,她就很难高兴起来。
李泊松单肩背着包,他没有像闻竹一样细致地围着围巾,在远处的海风吹过时顽强地往上拉了拉黑色冲锋衣的拉链。
这个小区的地段很好,往南再走几百米就是沙滩和大海,这条长长的公路蜿蜒而下,前半段是海,后半段是山。
闻竹是土生土长的临城人,对这条路没太多情结,但它得到了众多游客的青睐,是临城出名的日出打卡点。
李泊松问她:“你冷不冷?”
闻竹摇头。
“好,”他询问道:“去滨海北路走走吧?”
笼罩在夜幕里的城市车水马龙,笼罩在夜幕里的海却阒寂无声。
冬天的海和夏天的海不同又相同,李泊松想起自己离开临城时是夏天,海浪翻滚着扑向岸边,海鸥偶尔落下,大多数时候都在海天一色中盘旋。
“冬天的海和夏天不一样。”他说。
“是啊,”闻竹偏头看了旁边人一样,只觉得他一身黑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了。“从小就在海边长大,怎么忽然说这么一句话?”
李泊松没说话,只是伸手很欠地把她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毫不意外地得到了闻竹一句骂:“你又手欠!”
“你这次还会比我考得好么?”
这句话里没有任何挑衅或者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询问。李泊松摇头,“难说。”
“那也说说。”
“嗯?”李泊松勾唇,开了个玩笑:“太没边界感了。”
闻竹没理他。
“我在宁城念的是普通高中,”说完他可能觉得这话有点歧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是什么市重点,以我当时的中考成绩,在那所学校名次还不错。”
他语气轻松,讲自己的时却像在讲故事。
原本只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没成想得到这样的回复,她揣在兜里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下,竖起耳朵认真听。
“你想知道吗?”
“什么?”
他笑了笑,又正色起来:“我说,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事吗?”
闻竹还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点了头,看到李泊松的笑意重新回到脸上,她明白自己习惯性的回答就是最标准的答案。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绝交或者吵架过,但这是一个解开心结的信号,他们两个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