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李泊松只穿了半袖,他们两人离得很近,他裸露的小臂和闻竹的校服袖子蹭到一起,产生一种细密的摩擦。
闻竹接了一个电话,她嗯嗯啊啊地答应着什么,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态度并不敷衍,在李泊松看来还挺可爱,而且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人,闻竹才想要快点把电话挂断。
她一直觉得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一个人总在打电话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在她挂断电话半分钟后,李泊松问:“陈姨?”
“嗯,我妈说我爸去外地参加一个什么会,今天小灿来这边吃饭,现在在家呢,问我有没有到家。”说完这些话后,闻竹问他:“你过来吗?”
李泊松摇头,他今天大概是有点累,声音懒洋洋的:“太打扰了……我回家睡觉。”
“没事啊,不打扰。”闻竹这么说完,偏头去看他,然而只是看他的表情闻竹就知道李泊松没有听进去,她只好作罢,换了个话题。
“刚才岩姐叫你去办公室,批评你了?”
“嗯,”李泊松笑笑,问她:“岩姐很不喜欢学生打架吧。”
闻竹在脑海中仔细搜刮了一阵,没找到类似的案例,因此无法回忆孟丽岩的态度。
“什么话?”她偏头:“会有老师喜欢学生打架么?”
李泊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岩姐没说什么,她问我为什么动手,又说如果有难办的事情可以告诉她。”
听了这话闻竹也笑了,岩姐当时知道陆昊然那回事之后也是那么和她说的。
月光在砖石路上跳跃,使得路面有了灵动和活泼。
他们两个说着很模糊但互相都懂的话,之后很长时间都没人再开口,闻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有点困了。
“和我一起走路让你觉得很无聊吗?”李泊松的表情非常复杂,像在忍笑,“你都困得流眼泪了。”
闻竹和他说,觉得自己最近被睡神诅咒了,觉比以前多很多。
李泊松依然走在她身边,跟随着她的速度和步伐调整自己的步速。他的安慰听起来有些敷衍:“春困秋乏,这很正常。”
在这个瞬间,闻竹觉得自己无论在哪个季节说困,李泊松都有固定的安慰她的话术。
她偏头,本想开句玩笑,却看到了他脸上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
他们两个在小区门口站着,李泊松在包里掏出门卡,闻竹等在旁边。之后李泊松把卡贴在读卡机上,“滴”地一声,门朝里弹开。
李泊松和往常一样往旁边靠了一下,闻竹先走进门。
半分钟后,他们两个同时听到了一声短促地鸣笛,一辆白色路虎摇下了车窗。
“放学啦?”
李泊松看清了驾驶座上的人后有些惊讶,他颇为乖巧地打招呼:“陈姨。”闻竹看到他歪头笑了下,礼貌得像个小孩子。
“你们两个一起回家?”陈女士眨眨眼,视线转向李泊松:“泊松,晚上过来吃饭吧?”
“妈,”闻竹打断她,而后淡淡地提醒道:“后边的车一会儿就朝你按喇叭了。”
“……”陈青偏头看了眼后视镜,看到了后边车道上两辆逼近的车,她抓紧道:“上车吧,带你们到家门口。”
在李泊松想说“谢谢陈姨不用麻烦”之前,闻竹说:“我们还有三四分钟就走到家了,妈你停车就不止这些时间。”
“好吧,拜拜泊松。”
李泊松点头,和她挥了下手,之后陈青就开着车扬长而去了。
“我妈有看到我吗?”闻竹纳闷地问他。
“嗯?”李泊松闷笑。他把手里的钥匙塞回包里,过程中手上的伤口蹭到了包上的拉链,于是倒吸一口凉气,好像终于感觉到了疼。他意识到闻竹还在看他,开玩笑道:“应该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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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闻竹又在单元门口碰到了李泊松。天朗气清,她垮了个容量颇大的包,李泊松看了一眼就把目光定格在她脸上。
闻竹也在看着他。她看着李泊松站在她家楼下,离她只有几个台阶的距离。
在不用穿校服的日子里,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穿了衬衫。闻竹一直走的是休闲舒适的风格,穿衬衫也很随意,李泊松这件衬衫倒是被他穿得板板正正,看着很有男神的样子,和昨天打球流了一身汗又在水房和人大打出手的男生判若两人。
李泊松闲闲地说:“想起今天要出门了?”
“……嗯,”昨天李泊松问起她今天的计划,没有定性如闻竹,昨天晚上的计划都没有,哪儿来的今天的计划。她当时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去学校自习?”
当时闻竹觉得自己是随口一说,李泊松的回应也像随口一说,她就没在意。第二天醒了之后家里再次变得空荡荡的,日头已经很高了。她洗完漱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冰箱拿出速冻馄饨,半小时后,站在了这里,没想到李泊松也站在这里。
“你在这等我?”
李泊松点头,把手里的葡萄柠檬茶递给闻竹:“全糖少冰……你应该吃早饭了吧?”
“吃了,”闻竹接过,没说谢谢,只说:“你下次要给我打电话啊,如果不是我妈给我发微信,我还在睡。”
“想等等再说,总觉得把你吵醒的话你会骂我……”李泊松似笑非笑,“毕竟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闻竹沉默。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的黑历史,在心里发誓只有那一次,而且人不能对自己不清醒状态下的所作所为负责。
“那你就这么等着?”
李泊松笑了:“我刚到这,冰还没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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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校园比平时安静很多,当他们两个走到三楼的楼梯口时,才意识到安静只是表象。
毕雨泽和曲思嘉在班级外走廊上的一个窗边靠着,正因为什么事争论不休。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支笔,大概率是在讨论严肃的学术问题。
他们几个很少提前约着来自习,但很多时候都会互相碰到。
曲思嘉是面朝他们的,只不过因为比较沉浸,直到闻竹出声两人才发现她。毕雨泽听到闻竹的声音,转头看过去,他随手抓过来的笔还卡在窗口,勾画得乱七八糟的演算纸被他的动作带到了地上。
李泊松随手捡起这张纸,看到了上面一个画了四五种不同辅助线的图。
“怎么不进去?”闻竹问。
卷子上的平面图变成了毕雨泽脑子里的立体图,他忙着想刚才的题,忘了回话。曲思嘉答道:“里边有人学习呢。”
闻竹明白她的意思,是怕打扰到其他人,她点了下头。
“学霸,快来看看这么做行不行?”毕雨泽摁开笔,问道。
闻竹挑眉:“你叫谁啊?”
李泊松在旁边笑,他就很无奈地说:“叫你们俩,哥哥姐姐!快帮忙看看。”
曲思嘉也顺势把脑袋凑了过去。
李泊松没经过闻竹同意就从她肩上勾走了她的包,而后他拍了拍毕雨泽的肩膀推开班级的前门。卸掉了身上累赘的闻竹一身轻松,她活泛了一下骨头,看了眼题之后又翻到前边看卷子的名字。
看清了之后她挑眉,低声问:“你们两个谁上次没写作业?”
曲思嘉朝毕雨泽抬了抬下巴。
一中不限制学生周末进校园,但一般的学生宁愿去自习室学习也不愿意来这边。学习压力大,学校的规矩也不少,所以这栋建筑给高中生们的感觉比较压抑,这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地方。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闻竹坐在教室算题,觉得这里虽然没有空调房舒适,奇怪的是,在这儿的学习效率总是最高的。
她余光扫过李泊松的桌面,觉得自己效率高可能是因为有人在和她比赛。而后她又偏头看向窗外,钟楼还在那,那看起来很古老的钟时针分钟还在转动,马上就中午了。
胳膊下垫的是自己刚才写完的卷子,闻竹没什么表情地翻看了一遍,偷偷在心里给自己今天的学习状态打了九十分。
那几个同学和他们打招呼,背着书包走了,毕雨泽安静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也坐不住了。他拍了拍前座李泊松的椅子,问他们中午吃什么。
李泊松说听听她们想吃什么,闻竹有点选择恐惧,从来不会做这种决定,她又问曲思嘉。
后来四个人各自发觉自己都不是很饿,但也不学习了,坐在教室里随意聊天。
周五刚发了张化学卷子,毕雨泽犯了个低级错误,那道题被罚了整整三十遍。他一边写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李泊松:“下周一升旗仪式,你是不是还得演讲呢?泊松,你写没写稿子?”
“没写。”李泊松回答得很快,毕雨泽不算意外:“你今天写还是明天写?”
“不会是等着周一现场发挥吧?”
他说第二个问句的时候语气从平静变得非常惊讶,闻竹见怪不怪:“他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毕雨泽:“啊?”
李泊松笑笑:“初中那次是个意外,演讲稿我写了,只不过后来……”他顿了顿,才续道:“又弄丢了。”
“我也没说什么啊,”闻竹嘴角轻轻挑起,“不管是写了之后弄丢了还是没写,都是一样需要现场发挥。”
虽然李泊松的成绩好得可以让别人忽略他瘸腿的语文,但这毕竟是个存在的事实,因此也会时不时地浮出水面。毕雨泽想到了这点,感叹道:“咱们两个的语文水平明明不分伯仲,为什么你可以脱稿演讲?”
这话听起来很高大上,闻竹说:“不分伯仲用得不对……”
“哦哦,”毕雨泽马上拿出手机百度一下,几十秒钟后,他虚心道:“那在这个语境里我应该用啥词,‘旗鼓相当’?”
“……”
三个人同时沉默,过了一会儿,李泊松试探地问:“或许是‘半斤八两?’”
这回变成了毕雨泽沉默,而闻竹和曲思嘉笑得弯腰。
插科打诨过后,毕雨泽质问李泊松:“快说,你到底为什么能脱稿?”
他没想到毕雨泽在这个问题上这么执着,只好诚实地答道:“那时候是用刚背过的中考作文改了改,我还记得当时的作文题目,‘坚韧如何改变一个人’。”
毕雨泽顿了顿,而后无声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岩姐昨天叫我去办公室,问我稿子写了吗,我说还没有,之后她说那行,很好,正好先别写了,把演讲稿改成检讨吧。”李泊松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转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所以我现在,要写检讨。”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毕雨泽问他:“那你的检讨是不是也没写?”
他点头,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我明天写。”
“得了吧你,”闻竹从桌上扯出两页干净的A4纸,“就今天吧,我帮你写。”
“啊?”李泊松看她拿起笔,又看她的眼睛。
“啊。”闻竹懒得多说什么。
“为什么?”李泊松好像非要刨根问底。
闻竹:“因为我人好。”
李泊松从来没给闻竹发过好人卡,闻竹自己给自己发了一张。
“听起来挺好玩的,需要我帮忙吗?众人拾柴火焰高嘛。”曲思嘉做题做烦了,搬着凳子凑过来问闻竹。正巧刚刚毕雨泽去了卫生间,她在背后讲人坏话:“这活应该让毕雨泽来,他经验丰富。”
“……”
两分钟后,毕雨泽一进门就发现他们三个都在抬头看他。曲思嘉托着下巴疑惑道:“你不过来帮忙?”
“帮忙倒是没问题,”毕雨泽站着,挠了挠头:“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叫我,难道我很擅长这个吗?”
闻竹摊手,没任何心理压力地卖朋友:“思嘉说你写检讨有经验。”
毕雨泽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帮忙就帮忙,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李泊松在楼梯口的自动饮水机买了柠檬茶分给大家,他们写着他就背着。闻竹听到旁边拉环拉开的声音,嘴里念念有词:“……深刻地检讨自己,我不应该在冲动之下……”
“我没冲动啊。”李泊松低声道。
闻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却没被说服,只是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泊松同学,抄作业的时候不要怀疑对错,现在这个情况同理。你明白的吧?”
他还是笑,在闻竹的瞪视下才严肃了些:“好的,我明白了,请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