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最后一天晚上的活动是联欢晚会,这是个不成文的惯例,这次依然,只不过这次的活动变成了以班级为单位的,每个班级可以自行安排活动和时间。
不需要端正坐一晚上,大家都很高兴。据小道消息说,这个建议还是岩姐提出来的,大家一致认为可信度很高,很符合他们孟老师一贯的风格。
联欢之前的集体活动改成了看露天电影。
闻竹一边往曲思嘉腿上喷花露水,一边听她说:“在今天以前,我只在电影和电视剧里看到过露天电影这种活动,好期待啊。”
她说完,看到闻竹波澜不惊的脸,接过花露水帮她喷,疑惑道:“你怎么这么淡定?”
“我明明很兴奋。”闻竹抗议过后,又问她:“你不需要再喷点么?外面少不了蚊子。”
“我还好啊,只是偶尔被咬,你才要多注意。”
夏夜蚊虫叮咬是常有的事,加之在半山腰的室外,更是逃不掉走几步一个蚊子包的结局。
曲思嘉还好,闻竹这几天真是深受其害。正因为这惹人厌的蚊子,她一面觉得好玩,一面期待着赶紧回家。
在闻竹穿上薄外套走出门时,听到曲思嘉笑她:“你这表情叫‘兴奋’呀,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和你告白你也是这个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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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晚霞火烧一样绵延在地平线以上,霞光消失后,太阳渐渐落下后,天空慢慢变成了一种沉静的蓝色。
在日落时,闻竹把相机调到最清晰的模式,镜头对准了露在地平线以上悬着的太阳,她简单调整了一下角度,而后画面定格在镜头里。拍完照后,手机自动加载了定位功能,闻竹打开相册,照片上记录着拍照的时间和地点,像是这场华美落日的笔记。
太阳落下西天之后,月亮在夜空中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这个基地在城市边缘,山脚下房子稀稀落落,光污染低,大多数时候都能看到城市中久未出现过的漫天繁星。
学校放了个比较老的好莱坞电影,让闻竹颇为意外。她本以为晚上要看的是励志片,却没想到是温情类的。
这电影刚上映的时候他们读初二,她和李泊松一起看过这部,情节能记住个十之二三,想到这,她忽地想问问李泊松还记得多少剧情,于是悄悄回头,在黑暗里寻找他的身影。
男生排在女生排的左边,李泊松离闻竹大概两三个人的距离。随着电影情节的变化,幕布忽明忽暗,亮的时候能把周围的景象都映照得很清晰。
巧的是,闻竹一转眼,就对上了李泊松的视线。
在和他目光相碰之后,闻竹反而不想问了。或者说,她或许原本就不想问什么问题,只是想看看他的眼睛。
曲思嘉正好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闻竹感觉她往前凑了凑,于是顺势往后仰了下,躺进她的臂弯里。闻竹的眼睛扫过晃动的电影幕布,偏头小声问她:“这样可以吗,你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挺好的,”她小声道:“竹子,你听过‘群体性浪漫’这个词吗?”
“嗯?没有,”闻竹想了想,虚心请教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意思就是说,人这一生会经历很多浪漫的时刻,这些时刻中有的是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给予你的,但也有很多时候,你所感受到的浪漫是在群体中获得的。”
“当大家同时在一件事中获得满足的时候,就能称得上群体性浪漫的时刻。”
“就比如现在?”闻竹问。
曲思嘉点头。
闻竹再次把目光投向幕布。
大概是因为学生太多的缘故,即使场地够大,效果也算不上多好。不过有些事情就是意义大于实际、过程和大于结果的,这么多人一起看同一部电影的场景,在她的高中时代不会有第二次了。
特殊的时间地点、陪在身边的人给予了一件事以特殊的意义。闻竹觉得如果她在以后回忆起这个晚上,大概不会想到周围嗡嗡环绕的蚊子,她会想起这时候独一无二的感受。
之后她坐起身,安静地看电影的画面、光影和剧情,整整一百分钟都没走神,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难得的感受中,音乐的声音越来越小,周围渐渐响起了躁动的声音。
她的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声,闻竹解锁后一看,李泊松发给她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拍晚霞的背影。
大概就那么几秒钟的动作,就被他捕捉到了。闻竹盯着那张照片看,之后放大、又缩小、再放大,如此这般折腾了几次后才点了保存。
照片里她的发丝柔顺地搭在肩上,她的手指轻触屏幕,在调整手机相机的取景框,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出现在别人的取景框中。
回到对话框,她编辑了一句“谢谢”发过去,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
【L:抬头,看星星。】
闻竹听话地抬头看,看到了在银河宇宙漫游的繁星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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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电影环节结束后,各班就可以自由地安排剩下的时间。她们班的活动是全班围在一起谈天说地,像联欢会那样随意表演节目。
前段时间岩姐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文艺委员,文艺委员又把任务交给各组组长。一般情况下大家拿不准谁愿意参加这种活动,只能杀熟。曲思嘉原本说大家一起搞一个节目吧,他们甚至还排练了两天,后来因为三个男生都凑不出完整的五音而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教室里,他们五个围在一起讨论这件事。毕雨泽说:“你看,这还是交给你们两个吧,我们太丢人了。”
“……”曲思嘉很不乐意:“你们男的也太没担当了。”
路一杭在心里吐槽了一下毕雨泽这欠奉的情商,换了种圆滑的说法:“你们两个多才多艺的,才能代表咱们组啊。”
曲思嘉叫他滚。
毕雨泽和路一杭双双碰壁,夹在两人中间的李泊松很尴尬,他看了闻竹一眼,闻竹撑着下巴闲闲地看戏,让他感觉眼皮一跳。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笑得这么无害,怎么看怎么奇怪。
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境下,李泊松说:“我……”
闻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接话道:“你不是会架子鼓?”
“嗯?”李泊松不知道闻竹刚刚那个意思是想看他打鼓,他无奈地笑了下,解释道:“我都忘了,这个技能早就在我身上消失了。”
“……为什么?”闻竹不解。
“太久没练了,你还记得初三第一节生物课讲了什么吗?”
“……”
闻竹遗憾道:“好吧,你失去了一部分的帅气。”说完她问:“那你刚才想说什么?”
落差这就出来了,李泊松破罐子破摔:“我想说,我会口风琴。”
“哦,”闻竹半点不惊讶,因为这是在小学参加社团时他们两个一起学的,她问:“这个你没忘啊?”
明明算起来年代更久远。
“没有,”他顿了顿,才颇为自豪地说:“初三那年我爸送我的生日礼物有一把口风琴,我吹得可好了。”
闻竹垂下眼,很轻地笑了下。
她一直都对李泊松有种莫名的信任。况且就算吹得不好,也有脸来凑。
那天晚上放学,他们两个走在林荫路下,闻竹看着飞虫聚集在路灯下,有的用自己弱小的身躯去撞灯,有的绕着光盘旋飞舞。李泊松忽然问她:“我打鼓很帅啊?”
闻竹反应了一会儿,知道他是在大家面前不好意思问,不问还忍不住,就把问题留到现在了。她点头:“啊,架子鼓本身就帅,谁打都帅。”
李泊松眼睛里的光瞬间就熄灭了,闻竹觉得他甚至还走得快了些,她简直哭笑不得。
“但是你打鼓就尤其帅,真的。”
李泊松借着街灯看她,轻轻挑了下眉。
其实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周遭的一切景物都那么熟悉,后街的小吃还是像往常一样让人垂涎欲滴,夏夜的风依然是温热却温柔的。但是这个晚上却莫名其妙地触到了李泊松心里的那根弦。
闻竹参与了他这么多年的人生,那自己以后的人生呢,能不能也邀请她出席?
仓促的坦白会影响正常的轨迹,他怕意外也怕失去,闻竹是于他而言不能失去的人。
他的童年和一部分少年时代生活在乌托邦里,闻竹是从那个时候就在他身边的人,乌托邦坍塌之后,她依然在。
在闻竹看过来的时候,李泊松笑了下,把话题绕回到口风琴上。
“我爸根本不会送礼物,根本不像我会投其所好。他在送人家礼物之前会问‘你喜欢什么呀’这种问题。我以前没什么想要的东西,会说想要新鞋、想要球赛的票,这么说是因为他会陪我去买鞋,会陪我去现场看球赛。这对我爸来说很难得,他工作起来太拼了。”
闻竹觉得眼睛有点酸,咬唇忍住了。
她拿着卡刷开小区的门禁,门有些窄,进门的时候她往李泊松那边凑了下,之后就一直保持这个有些近的距离没分开。
“初三那年,一个认识的哥哥买了台特酷的摩托,我就随口和我爸提了一句,我说我也想要。我爸说你才多大啊就想玩摩托,你连证件都没有。我说那我这么大应该玩什么,口风琴吗?第二天我爸就买了把口风琴回来。”
闻竹笑了下:“但是叔叔最后还是给你买了。”
“嗯。”
李泊松想到,他爸当时说了十八岁之前不许骑,等到他考了证他们两个一起骑车。他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十多万的摩托就那么落着灰,但也答应了。
只不过他们两个都没有遵守诺言。
两个人走完回家的最后那段路,到闻竹家楼下的时候,李泊松听到闻竹笑着问他:“喂,要我陪你吗?”
“你想吗?”李泊松当然乐意得很。
“我想啊,”她挑了下眉,偏头看他:“我不想的话就不会开口问你了。”
“谢谢。”李泊松语气真诚。
闻竹盯着他看了会儿,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早就期待我这么问?”
他弯着眼睛笑了,故意说:“啊,你猜?”
闻竹伸出手,作势要打他。还没等他们两个再说话,楼上传来很轻地一声咳嗽,闻竹满头黑线,一抬头,果然看到了她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
“……这黑灯瞎火的,我妈看什么呢。”
李泊松没有闻竹半点松弛,他甚至站直了些,堪称乖巧地和陈青打招呼:“陈姨。”
陈青慈爱地说:“泊松啊,来吃西瓜吧?”
闻竹往他身边凑了一些,小幅度地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背,李泊松礼貌地拒绝了。
之后他们两个又说了两句话,陈青才关上窗。闻竹走上台阶,在进门前回头和李泊松打了个招呼,说道:“你回去之后记得选一首歌。”
李泊松眉眼弯弯,很大度地说:“你选吧,选你喜欢的。”
闻竹瞬间就笑出了声,她站得比李泊松高,看人的时候难得是俯视。她忍俊不禁:“你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啊李泊松,你自己想想你会弹几首歌?”
李泊松回神:“也是,”而后他恨铁不成钢似的道:“我下辈子一定要唱歌好听。”
饶是认识了这么多年,闻竹也会被他偶尔的幼稚震惊到,她不走心地安慰道:“你已经很完美了。”
李泊松听了这话,抬头看着她,语气意外地认真:“你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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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拨回到此刻,夜幕低垂,星子在夜空高悬,这边的环境比市里好,连路灯的灯光都看起来温柔一些。李泊松拿着口风琴,闻竹拿着吉他,两人走到大家围成的圈内,还没坐下,大家就已经在鼓掌了,甚至还有人拿出了手机准备录像。除此之外,闻竹还听到了毕雨泽起哄似的口哨声。
他选的歌是一首去年流行的民谣,闻竹曾经在去年的一个普通的夏天循环了二十三遍,然后在傍晚七点把它分享到朋友圈里。
那时候闻竹并没有李泊松的微信,她也不知道是李泊松看到了这条微信还是简单的巧合,但这是个于她而言很享受的时刻,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