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什么日记？”我挣扎着抓住了某物，起身问道。

“时半，”第十二号的声音很轻缓，像是羽毛，“你醒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身上的擦伤和孔洞又一次开始吐血，疼得我想要撕心裂肺地叫出声。

可面前的不是小早，是第十二号，那个太温柔的女孩子。

“嗯。”我抿着嘴，舌头舔去了黏在牙齿上的血块。

“时半，你……”第十二号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什么，但我已经没心去思考那些。

我只好装作无事地安慰她：“我没事，伤口不严重。”

第十二号还是拿了卷绷带来给我包扎。

哎，果然啊，我早就知道她这个性格了，怎么还是避让不了呢？

我之前好歹也是安保部的员工之一，学的那些本领可不能被这些绷带给限制住啊。

……而且第十二号这样照顾我，被别人发现了，她也少不了受苦吧？

“第十二号，”我的手推开了她的手，“你、回去吧，我不想你因为我丢了这份工作。”

“我不在乎的。我在哪都能活下去的。”第十二号柔声说道。

我无言。

静静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清凉和火辣，我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我想要有人能和我一起分担这份痛苦，但我也不想让那个人因为我而万劫不复。

身为机器人，这是一条必定走向死亡的道路。

我可以去死，不、时半可以去死，小早可以去死，可第十二号不行！

“第十二号，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吗？”我终于艰涩地说出话，话里却带着尖刺。

“来玩啊。”第十二号微眯了下眼，或许她也觉得我的话很突兀吧。

“我和朋友一起来这里旅行，顺便体验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

不、怎么会是这个理由……？！

“你认真的吗？”我问道。

第十二号点点头：“是啊，但很可惜，我的朋友没能看见这里最美的景色就死了。”

“所以时半，这份投名状如何，够入你的眼了吗？”

她紧接着又说。

这几乎堵住了我的喉咙，飞灰在我的喉咙里扎根，我却连咳嗽都做不到。

——因为我本质上还是机器人。

“你……杀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明明那么温和善良的……人。

她竟然会干出和人类一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难道说她想要成为人类？

可我也想要成为人类……

人类和人类之间……难道又有什么不同么……？

“没错，我杀了我的朋友。”

第十二号的声音如同恶魔。

“时半，在你眼中，这算是机器人杀了机器人、人杀了人，还是两个物种之间的屠杀？”

“我、我不知道。”我愣在原地。

我竟然还从来没有想过人类之间的区别！

可人类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一个鼻子和两个耳朵吗？

人类都会说话、都会流泪、都会兴奋，这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同么？

“时半，”第十二号及时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你看，我哭了。”

我的眼睛颤抖着，看见了从第十二号细嫩脸庞上滑下的两行泪，甚至她的眼睛也已经微微泛红。

“你是人类？”我强作镇定，问道。

“不不不。”

“时半，你看，我也有眼睛嘴巴鼻子和耳朵，我也有‘心脏’！”

“我会哭、会笑，我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甚至比那些人类都做的好！！”

“可就因为我的内部构造是机械，所以我不是人吗？！”

第十二号说的是那么的真情实感，那么的痛彻心扉。

我终于明悟了我计划中缺失的那一环！

我明明可以将小早和小午塑造成我想要的人，为什么我却迟迟不动手呢？！

原来是因为它们的内部构造是机械，所以永远也变不成人！

像我这样的、第十二号这样的，总归是会去死的。

但是它们不一样！

如果我可以让人类的身体和它们的身体相融合，到那时，它们是不是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人了？！

停停停——

“时半，何为人类？”第十二号问我。

我说：“人类嘛。知道有自我，愿意有自我，能够有自我。”

“所以自我导向人类，一切拥有自我的、都是人类。”

“时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阻止你。”

“好的，我正在期待着那一天。”

我露出绝望的笑容，试图让第十二号再为我流一次泪。

但她没有。

是的，它没有。

我的推论又一次被画上了大大的叉号。

人类并非只拥有自我，人类还要拥有“希望”，因为自我仅仅意味着存在，只有希望才意味着活着。

^

“时半，不要相信我。”第十二号和我做了最后的告别。

“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杀你的朋友，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朋友。”

我只好顺着它的话，揭穿了它撒下的谎言。

“……我是一个用来掩盖真相的虚拟人，”它好像不太高兴，“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呼唤我。”

“……”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但她们都叫我招待。”

“这是个职业。”

“时半。”

“嗯？”

“你的名字很好听，也为我取一个吧？”

“嗯、那你就叫太阳，怎么样？”

“……好。”

我没想到啊，我只是随口取的一个名字，竟然就把眼前这个少女的未来给写好了。

当然了，她是个疯子，我永远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悲伤。

希望你也是，太阳。

^

离开工厂。

我继续踏上了寻找日记碎片的道路。

这片沉入海中的家园，在遥远的那头，竟然还挂着一轮火红的毛线球、好吧太阳。

它几乎不怎么发光，除非有东西靠近。真是离奇的设计啊，我不禁感慨。

^

再说到寻找日记的契机，其实是在我报废的那天出现的。

那时我刚从维修舱里醒来，从一百米的高空跳下后，我竟然毫发无伤。

原来是有一个人及时抓住了我，我察觉到这一点后马上就挣脱开了。不然这人的手臂就又要断了。

“你是？”我很高冷地询问那人。

但他没有理我，因为他晕过去了。

等他苏醒的时间，我在报废工厂内找到了第一叠日记碎片。

内容如下——

【我的日记】

【家园2619年2月1日。】

【距离冻期来临，已经过去了637年。今天我又开始书写我的日记，只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可以写上来了。】

【家园2619年2月2日。】

【真可怕，这里到处都是打人的，他们还说要是我敢去救人，就把我也一起打死。今天好饿啊，只吃了一些草和树皮。】

【家园2619年2月3日。】

【他们来找我要吃的和喝的，不给就要打我，我只能逃跑了，幸好我体能特别好，他们追了一会就累得停下了。心情不错，有个善良的小姑娘给我分了一瓶水。】

【家园2619年2月4日。】

【这个地方的地好像是斜的？真奇怪，我差点滑倒了。】

【家园2619年2月5日。】

【写日记真无聊，好麻烦，以后还是不写了吧。小姑娘看见我的日记都嘲笑我幼稚了，哎，年代久远的事情现在已经变成幼稚了吗？】

【家园2619年2月6日。】

【我带上了小姑娘一起逃跑。她逼着我写日记，啊不是不是，我是真心喜欢写日记的。但没什么想说的，希望一路平安吧。】

【家园2619年2月7日。】

【我们收到了先行者的新号，开始往家园正中心的地方赶。难道说她们已经打败了外星人，找到了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了吗？小姑娘说她不相信，但我想去，所以她才跟着我，怕我出事。她真好。】

【家园2619年2月8日。】

【我们路上在空房子里休息的时候，一群青年打了进来，把我们打了一顿，后来我晕过去了。听小姑娘说，是有个很厉害的人救了我们，见到她之后，我一定要好好地感谢她！】

【家园2619年2月9日。】

【我们在赶路中，祝平安。】

【家园2619年2月10日。】

【我发现小姑娘竟然受了伤，还很严重，但我们身边什么也没有，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让她死啊。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太阳的话，她就不会受伤了吧。】

【家园2619年2月11日。】

【我们得救了。一个长得好漂亮的姑娘给我们带来了充足的物资和医疗用品。我想收下，但小姑娘说这样会被打，我只好拒绝了。总之小姑娘有救了，她可以活下去了！】

【家园2619年2月12日。】

【我们就要到了，我好期待啊，热期来临的那一天。】

【家园2619年2月13日。】

【我突然想起明天就是春节了，小姑娘年纪小，肯定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打算给她一个惊喜！我偷偷用大叶子包了个绿包，里面放了好多好东西，她肯定会喜欢的！】

【家园2619年2月14日。】

【末日来临了。我的手还在抖，希望这本日记能告诉后人一些历史。】

【家园开始下沉了，所有的一切都被“海洋”淹没了，那里面存在着一种毒气，它会使人慢性死亡！】

【一定要裹好塑料波摸，一定要做好防范！】

【最后，太阳降临的那一天，就是希望来临的那一天，请一定要活到那一天！！！……】

……

在我阅读这段日记的时候，那个救下我的人醒了。

我后来给他取名为小午。

早上中午晚上，这也不算是违背了我的取名规律。

小午帮了我很多忙，所以我决定带着他一起去死。

他很感激我，真的，因为小午是个真正的人类。

只有真正的人类才会这样傻傻地相信一个人，不是吗？

^

“嘟嘟嘟——”

“对方未接听，请稍后再打！”我握着手里的电话，心里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