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徵在休息室一侧训团员,被拘束在井樾这个躯壳中每分钟都活得战战兢兢还想家的鹿朝也坐在另一侧打量这个空间。
墙上贴着一些四人合体或单人拿奖的、偏生活上的、在剧组的海报,靠墙处摆着展示柜,里面摆放着奖杯奖章和CD黑胶,还有一些相框签名之类的。
鹿朝也的视力很好,得亏小时候燕队教练们和国家队的元瑶指导天天耳提面命不准她过多接触电子产品,因为她年纪小要上文化课,还特意给她在宿舍买了护眼台灯。
原本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完完全全能看清楚展柜里的大部分字迹。但她现在用着井樾的眼睛。
井樾大近视眼一个,看远处的小字根本看不清楚,哪怕是鹿朝也已经尽量把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也才刚刚好能看清楚离她最近的那些。
有几块是陆续几年的金曲奖,最佳团体、最佳专辑、最佳女歌手,似乎能拿到的奖项都被她们集齐。
阮行舶以前安利起来也挺自豪,说我粉的团在金曲奖拿到大满贯。
她尾音没落下就被章婧滢从后面敲了一下脑袋,那时候章婧滢虽然已经退役但偶尔也会回燕队,又嫌弃又恨铁不成钢地问:“两位姑娘,追星追够了吗,你粉的团都拿大满贯了你还没拿,还不加练?是等着江照替你拿吗?”
当时裴江照在不在场鹿朝也已经忘记了,但想也知道,她和阮行舶同时在场肯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不过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当时加练还要被迫听阮行舶讲垃圾话的鹿朝也估计没想过自己拿不了大满贯,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阮行舶所说的那个女团的休息室里,通过一柜子的奖杯奖牌海报照片,去回溯属于她们的音乐大满贯。
似乎过去被丢弃到记忆角落的平淡日常不只是往后充当笑资提起的背景板,而是通往未来某个意外片段的康庄大道,只是这样却让鹿朝也更加想念充斥自己记忆里的训练馆和那方球台。
张雅徵刚刚训完两个不省心的妹妹,从她们口中勉强得到一个二人最近各自活动很久没见的借口,扭头就看见“井樾”坐在另一边呆呆看着陈列柜发呆。
柜子连同这个休息室都是她们四个一手布置的,柜子里面摆了些什么,张雅徵再清楚不过。
井樾年纪比她们四个里最小的钟忱溪还要小一些,出道年纪小,又是小师妹,还算得上是钟忱溪小时候玩得很好的妹妹,于情于理都要照顾一点。
去年金曲奖井樾第三次提名最佳女歌手,却又倒在揭奖时刻,金曲奖那些快进棺材的评委们就差把不喜欢井樾这五个大字刻在脑门上。颁奖结束之后谁都联系不上这个小师妹,只能从新闻上看到两天之后她继续自己巡演的下一场,表现出色,感染力依旧。
只是腐烂的伤口没办法一直埋藏在结痂底下,总有一天要重新挑破伤口挖出腐肉。
纵使重生一遍的钟忱溪外挂开得再厉害也没法面面俱到,她不知道重生之后被她这只蝴蝶刮过的现实会出现什么改变,也不知道重生之前因为自我封闭所以没太关注过的井樾,从何时起已经变成与记忆中儿时活泼快乐完全相反的样子。
家庭变故与职场不顺似乎将这个年轻人打磨成与当年未重生之前的钟忱溪如出一辙的模样,或许等她再大一些,经历更多时才会学会与自我和解,又或许她也被命运垂怜,遭受与钟忱溪如出一辙的头破血流折磨后,能够在另一段生命中找到自我出路。
但命运哪里那么好掌控呢,否则还要前人踏平崎岖用双脚走出一条路,再栽树给后人做什么。
张雅徵叹口气,和钟忱溪周台逸对视一眼。三人前后围着井樾坐下。
“乐乐。”钟忱溪先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你姑姑为什么叫你乐乐?”
鹿朝也眨眨眼,她还真不知道,百科词条上也没写井樾还有小名啊!而且还叫乐乐,她们隔壁那一堆梦之队里随便扔一颗乒乓球过去能砸出一堆乐乐来。
钟忱溪没管鹿朝也的沉默,而是继续说:“她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张雅徵坐在鹿朝也另一边,拍拍她的肩膀:“可能你会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已经拿过金曲奖的人也无法切身体会你遭受的那些,这些话我去年也跟你说过。不要太过在意奖项和那些快进棺材的评委们说的话,奖项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你的音乐是由你自己来做主的,歌迷们喜欢的是你和你的音乐,而不是获得所谓各种成就头衔的井樾。”
“不要让奖项束缚你,也别在自己头顶和名字前面加上各种无意义的头衔。”
是知心姐姐在开导妹妹,只是找错了对象。
鹿朝也一遍努力强迫自己速记,一边下意识在心里反驳那句奖项不重要。运动员的身份让她无法认可这句话,作为国家乒乓球队队员,从她进入国家队,穿上那身在胸前印有国旗的国家队队服起,拿牌夺冠、先团体后个人就成为她身上义不容辞的责任和担当,正如同阮行舶裴江照、章婧滢李绮,以及更多的前辈们所肩负的一样。
而对于她本人,乃至所有运动员来说,夺冠,完成大满贯是实现梦想的唯一途径,她的整个职业生涯甚至整个人生价值都由那块金牌来决定。
很残酷,但这是事实。
或许是鹿朝也的短暂沉默让张雅徵三人意识到对方心有所想,这种时候趁热打铁继续讲点鸡汤没什么用,能让她把听进去的话好好消化才有帮助。
张雅徵和钟忱溪对视一眼,最后双双看向周台逸。
多年默契让周台逸秒回她们一个眼神:我不会搞气氛啊。
要你何用。
张雅徵又甩过去一个眼神,接着去看话题中心那个沉默的人,刚想要努力憋出点什么缓和气氛,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大嗓门传过来。
“呦大家我回来啦,快快快收拾东西去吃饭,刚刚齐哥在那激情开麦,我听得低血糖都快犯了他也还没唠叨完——欸,小樾你怎么在这?”
鹿朝也抬头时刚好和推门而入的人隔空撞上视线,又是鹿朝也不太认识但却是井樾的熟人,不过没关系,鹿朝也脑子里下意识蹦出那晚的拼盘演唱会上阮行舶跟她介绍的名字。
一共四个人,现在出场的应该就是肖梦舒。
作为刚到的人,肖梦舒既没撞破自己队友在休息室接吻的惊天画面,又不知道自己队友刚刚才围着“井樾”来了一发亲切交流。
她对“井樾”的出现很懵,对现在的气氛更懵,在大眼对小眼几秒后,她懵懵地问:“那小樾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气氛骤然一松。
鹿朝也想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张雅徵先一巴掌拍到她背上,差点给鹿朝也拍吐。
“吃。”张雅徵抢先一步说,“今天井樾请客,餐费一千。”
鹿朝也:?
她想拒绝的话也忘了,闻言立刻转向张雅徵:“怎么又我请客了?!”
井樾的钱也是钱啊!
更何况现在井樾不在,吃饭的人是她,那不合着是她来付款吗!
她跟阮行舶赌球玩,元瑶也才罚款五百的。
张雅徵却一脸理所当然:“你打赌输了啊,一次一千,不然你把钱打给我,今天我请客呗。”
鹿朝也:“……”
“行。”她咬牙切齿,“我请。”
井樾的钱确实是大风刮来的,她自己打的赌,自己掏钱,没毛病,和鹿朝也选手半点关系都没有。
BLUE HOUR这个团来公司时四个人,出公司时却多了一个人。五个人就意味着有一个要坐后排中间,鹿朝也对这个位置不陌生,她在国家队年纪最小个子最矮,以前李绮和章婧滢开车带她们出去玩时,都是鹿朝也挤在这个位置。
她看张雅徵拉开后门先坐进去后,也打算跟着进,却被肖梦舒一把拉住。
“你坐后面干嘛,不晕车了?”对方一脸你傻的表情,“坐前面啊。”
鹿朝也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井樾晕车啊!这么重要的情报她竟然又没跟自己讲。
鹿朝也内心只想冲回井樾家放子弹和蹦蹦出来拆了井樾的家,表面却还得装得若无其事。
好在四人组没有怀疑,一路上都很平静。
鹿朝也紧绷着身体等了近半小时进一步质问,最后透过后视镜才发现张雅徵和肖梦舒一左一右呼呼呼大睡,坐在中间的周台逸无奈地抬眼,无意间在后视镜中与鹿朝也对视。
“乐乐你困了的话也睡一会吧,我陪小溪就行。”
鹿朝也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周台逸是在叫自己。
她倒是不太困,就是挺想家的。
周台逸也好钟忱溪也好,她们叫自己乐乐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让鹿朝也想到自己那素未谋面的亲表姐……开玩笑的,其实是阮行舶和元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