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冬夜向来不吝啬于展示它的刻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粒,将街边的招牌刮得哐当作响。唐人街入口处标志性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红光照在结霜的青石板上,映出几分诡谲的暖意。
火是从“福满楼”后厨窜起来的。没人知道是油锅失控还是电线老化,总之浓烟腾起的瞬间,整条街的狗吠声便撕破了寂静。
远离故土这么久,只能把居住的地方修剪成记忆里的模样,慰藉那颗失去了水源总归有些干涸的心灵。
唐人街的居民从睡梦中惊醒,裹着衣服冲出门时,火舌已舔上了隔壁的中药堂。
“找消防!快!”
有人用粤语嘶喊,但话音未落便被打断——哥谭的消防车鸣笛声已由远及近。效率高得反常,毕竟这里是连抢劫犯都要掂量三分的唐人街。
消防员们扛着水枪冲入火场时,红罗宾正蹲在对面茶楼的柱子后面,裹着一件在夜色中非常低调的外套,没有欲盖弥彰地带着面具,努力假装自己只是一个误入的路人。
夜巡途中撞见浓烟纯属意外,繁重的夜巡任务固然辛苦,但放弃这种窥探唐人街的机会?绝无可能。
火势在木质结构的建筑间蔓延得极快,除了专业的消防人员,唐人街的秩序更快。
男人们自发排成长队,阻止突如其来的大火继续大规模蔓延;女人们将孩子塞进厚毯,又转身去库房抢搬货物。没有尖叫,没有推搡,连八十岁的阿婆都拎着小壶到处查缺补漏,仿佛这不过是场突发的社区演练。
“见鬼,他们连灭火都这么……高效?”
红罗宾嘀咕着,趁乱溜进一处着火点。浓烟中,他瞥见几个身影在火光边缘穿梭——应该是那个神秘的同心会的人。他们沉默如鬼魅,手中并无工具,却总能在消防水柱抵达前将火势逼退几分。
“化学阻燃剂?还是什么东方秘术?难道传言是真的?”
他能这么想,显然是对论坛上流传的说法有所耳闻,也不奇怪,红罗宾怎么会不了解目标对象的背景呢。
提姆刚摸出微型探测器,想进一步浑水摸鱼,却被身后的一声咳嗽惊得僵住。
转角处,一位拄拐的老人正眯眼看他。老人穿着藏青长衫,袖口绣着褪色的花纹,仿佛从旧照片里踱出来的一般。“后生仔,”他慢悠悠道,“火场危险,莫要乱闯。”
提姆的喉结动了动。老人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闽南腔,却让他想起蝙蝠侠某次失败的潜入——同样的窗户,同样的咳嗽,同样的、令人窒息的尴尬。
那一次潜入虽然是蝙蝠侠的单独行动,但是好奇心驱使下提姆和杰森联手突破了储存行动记录的重重阻碍,看到了那份被藏起来的蝙蝠侠黑历史。
“我……我来帮忙!”他晃了晃刚才顺手拿的水壶,演技拙劣得自己都想翻白眼。
老人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牙齿。“帮衬可以,莫要‘帮衬’过头。”他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拐杖,转身消失在烟雾中。
消防队长此时正对着对讲机咆哮:“水源不足?开什么玩笑!这破井难道通的是大西洋——等等,水压怎么突然上来了?!”
提姆缩在阴影里,盯着探测器上飙升的湿度数据。普通供水不可能有这种流量,除非地下管道被临时改道……或者,干脆就是有什么东西在“借”水。
他想起老人拐杖上模糊的纹路,他们对于这些陌生领域的知识点有所耳闻,不过到底也不是很清楚更详细的内容,只能做出一些猜测。
火终于在凌晨三点被扑灭。焦黑的梁柱冒着白汽,居民们已经开始清扫瓦砾,红罗宾蹲在废墟边,指尖蹭过一块未烧尽的符纸,朱砂字迹依稀可辨——“水官解厄”。
“蝙蝠洞数据库该更新了。”他喃喃着,将符纸塞进腰带。
皮革的凉意突然刺得他指尖一颤。他下意识转身,消防栓喷溅的水雾恰好漫过街角,在蒸腾的白烟里,有人影撞碎了最后一片朦胧。
那人正弯腰将水桶递给搬运队,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脖颈,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厚实的羊毛外套明显是胡乱裹上的,扣子错位了两颗,露出里头靛青色的丝绸睡衣——领口绣着暗纹莲花,随着呼吸在火光余烬里若隐若现。
提姆的视线不受控地顺着水痕攀上去,看到一截被烟熏红的喉结,再往上,是沾着灰痕的脸。
灰是斜斜的一道,从眉骨划到颧骨,像工笔画师故意在雪宣上甩的墨。可偏偏衬得那眉眼愈发惊心,睫毛垂落时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比哥谭教堂彩绘窗上的天使更稠丽。
提姆感觉腰带里的探测器在发烫,或许是他自己的耳根在发烫——毕竟当那人直起身的瞬间,他居然荒谬地想起布鲁斯收藏的那尊宋代白瓷瓶,冰裂纹里沁着月光的那种。
“后生仔,”对方突然开口,声音比睡衣的丝绸更滑,粤语混着烧灼过的沙哑,“你腰带上沾了灰。”
提姆猛地按住腰带。该死,果然摸到了一手的脏东西,还偏偏被这个人看到了。
他手忙脚乱调整时,那人已经走近两步,袖口掠过他手腕,带起一缕沉香混着焦炭的古怪暖意。
“新来的?”
男人从外套口袋摸出块素帕,不是搭配西装的那种方巾,而是更加具有陌生风情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脸颊灰痕。
提姆这才发现他指甲缝里也沾上了黑灰,指尖却被帕子衬得莹白如玉。
“刚才在火场窜来窜去的是你吧?”
帕子下传来闷笑,灰痕擦净后,提姆发现他眼下居然还有以颗淡褐色小痣,“阿公最讨厌外人碰符阵,没被他用拐杖敲脑袋算你走运。”
提姆的喉咙发紧。他该警惕的,这人对符纸和唐人街如此熟稔,可当对方忽然倾身凑近时,他居然在数那人睫毛上凝结的水珠——总共有五颗,颤颤巍巍晃晃悠悠。
“小心。”
男人突然伸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他耳廓。提姆浑身肌肉绷紧的刹那,对方已经拈着一片焦黑符纸退开,残破的朱砂在他掌心洇出血似的痕。
“沾到脏东西了。”他眨眨眼,那颗泪痣跟着晃了晃,“要赔礼道歉的话,哪天请我饮早茶?”
消防车的警笛恰在此时响起,盖过了提姆骤然加快的心跳。等他再抬头时,只看见那人裹着外套逆光走远的背影,湿发在晨雾中散开,像宣纸上晕开的一笔宿墨。
腰带里的符纸突然发烫,提姆按着它,突然希望蝙蝠洞的数据库永远查不到这个人的资料。
那人走向的铺子挂着块乌木匾额,火燎烟熏后,“悬壶居”三个鎏金大字反而被衬出几分古意。
昨夜的火舌曾攀上隔壁福满楼的飞檐,却在这间中药铺门前诡异地打了个转——焦黑的痕迹止步于门槛三寸外,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掐灭了最后的火星。
“小许医生!饮碗姜汤先啦!”
卖云吞面的阿嬷捧着粗瓷碗追上来,碗沿还粘着片紫苏叶。被唤作小许医生的男人摆摆手,袖口滑出的银链在晨光里一闪——提姆眯起眼,看清那是个缠枝莲纹的怀表,表盖上却刻着八卦方位图。
沿途不断有人从废墟里探出头。服装店老板娘隔着熏黑的雕花窗递来一包茯苓饼,饼上墨字尚新:“驱寒补气”;玩滚铁环的小孩子往他口袋里塞了把烤糊的南瓜子;连那个神秘的老人都停下扫灰的竹帚,冲他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