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的叉尖在煎蛋上戳出个规整的十字,蛋黄缓缓渗入白瓷盘底。
“所以唐人街还在用那套老掉牙的木制结构?”少年掀起眼皮,嘲讽像刀刃上的寒光,“火势肯定顺着房梁窜得什么都要快。”
提姆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骨瓷杯沿,杯底残存的咖啡渣勾勒出模糊的漩涡。
“那倒不是,”他迅速用银勺搅碎倒影,“福满楼,哦,就是那家最大的餐厅,内部早换成了钢筋框架,外立面做旧用的都是普通涂料。”
“毕竟哥谭的保险公司可不会给全木构建筑批保单——去年保险协会刚修订过古剑赔付条款。”
“说起保险,上个月码头纵火案的理赔员,甚至把泡水的走私雪茄算作‘文化遗产损失’,猜猜承保方是谁?”
达米安的冷笑,“不会是那个替企鹅人处理脏钱的湾流保险吧?”他故意将叉子插进松饼塔中央,“听说他们连蝙蝠镖造成的玻璃破损都敢拒赔。”
“正是。”提姆趁机努力将话题引向别处,“他们在义警相关的免责条款上玩了文字游戏,所以我才……”
“所以昨晚你才溜去当消防义工?”达米安突然倾身,晨光将他睫毛的阴影烙在提姆手背,“德雷克,你转移话题的手段真蹩脚。”
阿福擦拭银质咖啡壶的动作顿了顿,壶身映出提姆绷紧的下颌线。
“这一点确实是,”老管家十分淡定地继续擦拭,“某些新兴保险公司开始将‘罗宾披风勾挂损伤’列为特殊险种——当然,理赔条件包括提供监控录像作为凭证。”
晨风突然撞开半掩的窗,卷进一丝外面的冬天的味道。提姆的喉结动了动,那气味让他想起许医生衣摆沾着的复杂味道。
达米安的鼻翼微微翕动,看着提姆的眼神十分疑惑:“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火场烟尘而已。”
提姆迅速截断话头,指尖无意识蜷进掌心。昨夜那个许医生靠过来时,袖口掠过留下的的药香此刻像烙铁般灼人。
他端起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苦味却压不下喉间翻涌的慌乱。
提姆反手锁上房门时,金属锁舌的轻响像一记闷棍敲在敏感的神经上。厚重的羊毛窗帘将哥谭的冬晨滤成灰蓝色,他把自己摔进摇椅的动作一下子吓到了本来在地毯上随地大小睡的阿尔弗雷德猫。
但是善良、大度、心胸宽广的猫猫大人并没有和这个居然敢惊扰自己的信徒计较,只是生气地冲提姆“唔哩哇啦”叫了一连串,然后悠闲地走了,一看就是准备再换一个地方续上这一觉。
“我的错,欠你一个罐头,怎么样?”
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单方面定下一个罐头作为赔礼,看着当事猫原始袋一晃一晃从阳台那边飞檐走壁离开,才终于开始思考自己的事情。
这张摇椅是他最近淘到的一件新东西,目前还和它处于“热恋期”。外表流畅的曲线、朴素的橡木质地、完美适配的人体工学,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随着他后仰的动作发出的干涩吱呀声,但在此时却像极了昨天夜里福满楼被寒风刮动的窗棂残骸。
阿尔弗雷德猫走的是属于自己的小门,现在可能是没有完全关闭,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填不满此时室内的空寂。
提姆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繁复的挂饰波光粼粼,闪烁间变成了许医生的模样——素帕角扫过下颚时,那人喉结的微动,睫毛上凝着冰晶融化的水珠。
他猛地扯开高领毛衣,比体温稍低一点的空气灌入脖颈,却压不下耳后那片因为想起许医生便盘踞不散的灼热。
想不通,许医生给自己施了什么东方魔法吧,不然自己怎么老是想起他的样子?这一定是魔法测的问题!
提姆决定用整理内务平息现在有些激荡的内心,抓起方才被自己随手扔下的外套,上面沾着的灰渣连带着木屑之类的东西已经全部掉在了地上,又给阿福增加工作量了。
不忍心老管家的任务加重,提姆草草拿了卫生纸把地板上的东西团吧团吧卷起来,然后直接扔进垃圾桶里了事。
又把衣服扔进脏衣篓,复又窝回躺椅里。
作为红罗宾,他本该复盘火灾中每个可疑细节:唐人街居民过于有序的救援、中药铺完好无损的门楣、许医生虎口处不似医者的茧——可当他闭眼,视网膜上残留的却是那人转身时长衫下摆翻卷的弧度,原来中文里说的“谦谦君子芝兰玉树”是这样的。
摇椅突然卡顿,橡木扶手翘起的一根细小木刺突然扎进他手指。提姆嘶声抽气,疼痛终于拽回些许理智。
窗外飘起了细雪,阿福和达米安给花园里的植物盖上防寒布,不过这一招对高处的就没有用了,只能由它们自行发挥。
枝桠的阴影恍惚间也成了许医生垂落的发丝,那人救火时长发半湿,几缕黏在颈侧,随动作扫过松垮的衣领,提姆无意识蜷紧手指,身上仿佛还带着中药铺飘来的药香。
“只是疲劳之后的幻觉。”
正午的悬壶居飘着药膳鸡汤的香气,许医生倚在柜台后揉着发酸的手腕。
今天一上午已经接诊了十几个冻伤患者、几个烫伤的小孩子,还有三个非说自己从网上查了之后“五行缺火”要来扎针的哥谭本地人。
陈伯端来青瓷碗,今天中午喝鸡汤配油酥饼,油酥饼是那家老字号的,酥香掉渣,他又想起某个在火场里假装笨拙躲闪的身影。
“吃饭还走神?”
陈伯的竹筷敲在碗边,惊散了画面。许医生低头喝汤,热气氤氲了镜片,却遮不住嘴角的弧度。
“哼!你不说我都知道,又在想那个傻小子吧?”
许医生的汤匙在碗底划出无意义的弧线。
他想起提姆半跪着给阿婆包扎时,外套袖口被火星燎出的破洞——焦黑的纤维下露出泛红的手腕,像雪地里滚落的山楂。
“我不信你没看出来那个小子的魂魄,跟个电灯泡似的,亮得吓人。”
“所以你就看上啦?”
陈伯端起碗,满眼好奇揶揄,非常想知道他的想法,然后分享给海那边的老家伙们吃第一手瓜。
许医生可半分没有要满足他和那些老家伙们的好奇心的慈悲心,飞快几口吃完手里的油酥饼,冲陈伯笑一笑,“你猜?”
“下午要出诊。”
他起身,新换的靛青棉袍扫落案角的艾绒。
“给南巷李师傅复查烫伤?”
“是,”许医生将血压计揣进仿古药箱,铜锁扣合时清脆一响,“再顺路把那批药物和衣服送去福利院,地方腾出来之后好做一批新的。”
“行,你去吧,我看店。”
玻璃橱窗外飘起细雪,许医生笑着将围巾绕上脖颈,羊绒料子掩住骤然泛红的耳尖,“您再帮我备一份药呗,治烫伤的,用最好的。”
“不知道他会不会用……”
尾音散在推开的门缝里,寒风卷着雪片扑进来,吹散室内的温度。
“去去去!就知道使唤我,自己弄!”
“注意安全!”
看见许医生的身影远去,陈伯掏出手机,和自己的老朋友们分享这边的最新进度。
“有情况有情况,@所有人”
“小许,终于遇到那个人啦!糟老头子算的还蛮准的嘛。”
“从昨天到现在,嚯!那个样子你们没见到真是大损失,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跟着来了这边。”
两位当事人都不知道正在被跨洋“蛐蛐”,一个冒着细雪出诊,一个假装想通了美美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