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狭窄逼仄的楼道里愈发昏暗,墙上窗户漏下来的些许天光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燕姮拿出从家里找到的手电筒,明黄色的灯光正好照亮楼梯,以至于不会下楼摔倒。燕姮不是很习惯这种黑暗走得慢些,楚随反而看着很适应,甚至走在了光圈外。
毕竟在疗养院的日子,黑暗是楚随最习惯的环境了。
手电筒下的三楼阶梯上一丝血污都没有,完全不见昨晚的恐怖。
趴在地上刷也不可能刷那么干净,看来是真的被清除了。
连到了二楼就要亮些了,街上行人的声音也慢慢传进来。到了一楼,楚随特意侧脸看了眼昨天窗户坏掉的地方,现在窗户完好无损,还有些积灰在上面,是用了很久的样子。
一个看着三十来岁的女人拧了门出来,明明是阴天却依旧带了墨镜,穿了身普通运动服,挂着个帆布购物袋。打扮的十分随便,反而显得那个墨镜格格不入。
她刚关上门,屋子里就响起杯子用力砸在地上的声音,女人条件反射地一抖,接着用力呼了口气忍耐下来,若无其事地走出楼。
燕姮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姨,出门啊?”
女人偏头看了眼燕姮,点了点头,应了句“嗯。”声音还带着些许鼻音。或许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冷淡,又补了句:“带着你弟出门啊?”
燕姮看了眼她的购物袋,笑着说:“是,家里菜快吃完了,我带着小随一起去菜场看看。”
“正好,我也去菜场,咱们一起走吧。”
燕姮牵了楚随跟在女人身后,看着女人情绪不高,自己也放低了声音说:“以前我婆老是嫌我买的菜不新鲜。我那时候不放心上,如今她人走了,我也没学会,跟您去您教教我行不?”
看着燕姮难掩伤怀又故作坚强的模样,女人一下觉得找到了同是苦命人的共情,觉得这小丫头片子平常泼辣刻薄得很,小小年纪可以骂一条街,但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家里没了大人,也可怜。
于是,拍了拍燕姮的肩,说:“待会你就跟着王姨挑,王姨教你。”语气里一散刚才的低落,竟然出了几分为母则刚的气势。
居然也姓王,这就有点拿不准和昨天死的“王顺”有没有关系了。燕姮感动地点点头,走了没几步,欲言又止了下,问:“王姨,又吵架啦?”
不等女人回答,又接了句:“您也别生气,‘他’就那个脾气。”
女人扶了下墨镜,额角竟然露出些许青紫的痕迹,细数了家里男人的诸般恶行,用词之脏,从怀里吃奶的娃到八辈祖宗,从昨晚的洗脚水到三里地外的茅坑,无一幸免。骂着骂着突然顿了下,然后恨恨地总结说:“小芳,王姨和你说也就是我能忍他,和他过了这么多年,放别的女人身上早就跑了。”
语气里,还露出点骄傲。
看来家里是个男的,身份是这位王姨的老公。
大概猜到了‘王顺’死后,现在一楼这家的成员组成,燕姮跟着接嘴:“可不是呢,有几个女人向您这样贤惠,吵了架还出来给叔买菜做饭。远的不说,就咱们楼的,我看没一个比得上您。”
这么一抬一捧竟然就打开了女人话匣子,把整栋楼的人家都指手画脚的点评了一遍。
说到最后还点了燕姮一句:“小芳,王姨和你说,你少听那杨红艳的话,她那是读了几个书就飘了,你可别学她。”
说着还从头到尾的打量了她一遍:“不是王姨说你,那么大个人了,买菜都还不行。你婆就是溺爱你们,小随就算了,他是男娃娃,以后要做大事的,你要是家务都做不好,以后人小随还要嫌你累赘。”
这话听着刺耳,燕姮刚想怼两句,就被旁边卖菜的老叔打断了:“呦,这不是王吴氏吗?戴墨镜买菜,怎么怕我家大白菜闪着你眼睛啊?”王姨听了居然没和他吵,带着墨镜白了他一眼,:“哼,传统习俗臭买菜的懂个屁。”
王吴氏?这王姨不姓王,是冠姓?
王...莫非王顺还在?燕姮正在琢磨呢,那边老叔就解密了,他看着王姨走开的背影讽刺道:“王顺那种烂人都过得下去,封建残余裹了脑子的。”
楚随听到了这一句,握住燕姮的手紧了一下。燕姮明白他的意思,昨天的“王顺”死了,被清除了,但“王顺”这一角色依旧存在,说明这是剧情的关键人物,他们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是对的。
燕姮和“王姨”错开几步,有模有样地在老伯摊子上挑菜,开始套话。
市井之间故事和事故都来得快,不然,怎么武侠小说里总流传个“百晓生”的人物。
只要话头子一抛,周围的人就七嘴八舌的说道起来。
燕姮三言两语,就在菜摊上摸清了王顺家的故事情节,这位王姨原名吴丽,年轻时候也不见得多爱“掉书袋”,出去打工就结识了王顺,带着回来说要结婚。王顺刚回来装得人模人样,吴丽和父亲关系并不好,他居然也孝顺,经常看着他照顾吴丽他爹。
渐渐地,王顺和吴丽她爹关系越来越好,却天天和吴丽吵架。后来,吴丽赌气和王顺领了证,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爹平常待王顺比带她都亲热,却被结婚这事气得发了脑梗,医院里没躺两天就走了。人刚埋,怕是才过了百日,王顺就突然变了一个人,吃喝嫖赌,游手好闲,吵起架来还动手。
街坊邻居看在多年的情谊上,都劝过吴丽,说这种人不能过日子。吴丽莫名其妙自称起了王吴氏,还把劝她的婶子一个个酸了遍。
最后,谁也不管她家的事了,吴丽也成了个大家的笑柄。
楚随听完都瘪了瘪嘴,在燕姮手里写了“软饭硬吃”四个字。
燕姮没忍住笑了声,小孩出来没多久,5G冲浪倒是快得很。
随便挑了几把菜,还和隔壁肉摊称了斤牛肉,燕姮看了眼王姨的位置跟了过去,刚站定就被斜着眼白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怎么听他们说我风凉话听够了?”
燕姮抖了抖塑料袋,道:“姨,哪能啊?这不小随赖在摊子不肯走,非要吃小炒牛肉,我才挑了半天。”说了还叹了口气:“我又不会做牛肉。”
王姨看着那又红又嫩的牛肉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口水,手里的菜没一点荤腥,道:“这不简单,去我家我教你炒。”
燕姮连点头,说:“这感情好,到时候炒了您也留点,我和小随也吃不完。”
王姨转过头,“哼”了声,说:“说得像我稀罕。”
三人买了菜,就朝吴丽家走去。穿过巷子,燕姮看到旁边的电线杆上都贴着寻人启事,全是小孩子的照片。
楼门口四个女人支了张小桌打街边麻将,看见吴丽回来喊了声:“老吴,打麻将不?庄家两边甩?”
吴丽摆摆手,说:“不了,你们玩,”
到了一楼,吴丽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松了口气,摸出钥匙打开门,招呼燕姮楚随进门。屋子里空荡荡的,客厅里就放了张破旧的两人沙发,和一张那种杂货店几十块可折叠的方桌。啤酒瓶倒是不少,七歪八倒的在沙发旁边。天花板上就一根电线拉着个圆不溜秋的灯泡,亮着昏黄的灯光。
吴丽“啐”了声:“X的,出去灯也不关,这电费又是老娘交。”
楚随燕姮刚进门,就听到外面三五个小孩在喊“陈随”,叫着出去玩。
楚随看了燕姮一眼,燕姮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去,临出门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小心些啊。”吴丽接了句:“都是巷里的娃,和小随玩熟的,有啥不放心的。”
燕姮笑了下,没说什么,跟着进了屋内。
吴丽家这房子像一个右边多了一口的“凹”字,传统房子讲究个方正,她家这长条的客厅,沙发对面两边就是卫生间和厨房,单拎一个卧室是客厅尽头那间屋子。
客厅可以说是徒有四壁,就一条老旧沙发,和一张四角旧木桌。
燕姮跟着吴丽在厨房择了会儿菜,看她起锅炒菜了,说肚子疼要去厕所,吴丽撇了句:“左手边那间啊。”摆了摆手就没管了。
燕姮看着厨房放下的帘子,确认吴丽看不见自己,走到卫生间门边先试了下门,开门没啥声响,侧身就拧开卧室门。
手捏紧了门把手,怕突然来人,她没敢进去,微微打开一个半角。
卧室里也是就剩了一张床,一个简易组装的布艺衣柜。床上的被子杂乱的揉成一团,连被套都没有套,原本白色的被子看起来灰黄灰黄的,蓝色棉布床单歪七扭八拖在地上也不见理一下。
那衣柜的亮黄色在这间糟乱昏暗的卧室里显得格格不入,柜门拉链也没拉上,大大地敞着个嘴,那些胡乱塞进去的衣服,好像风一吹就能全从衣柜里吐出来。
光秃秃的墙壁却有一块挂起来的装饰,是个镜框。
里面放的不是照片。
燕姮眯了下眼看得更清楚些,是一张房产证,房产证上的内容字实在太小,看不清。镜框右下角放着两个红本,上面写着“结婚证”三个字。
燕姮这样在门口快速环视了一圈,带上了门。
回头那刻,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