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敢抬头,欲言又止,在脑中调整了几遍话术,又不得不如实说,“是太子”
娘娘听后反而大笑,“哈哈哈!不愧是他宋绪的儿子”
走近后亲手扶起江大人,“爱卿快去将这大好消息上奏圣上!”
芙蓉深知这事自己不配插嘴,但还是忍不住说,“娘娘,太子也并非无可救药,只要我们”
娘娘却打断她的话“只要我们把药下的再猛些,就可以轻松控制住他了,是不是?芙蓉,去,让参橪来见我。”
芙蓉知道仅凭自己劝不了娘娘,只得去找参橪,走了几步回头去看娘娘,见娘娘又是恍着神,她终是于心不忍,将袖间的药兑进水中递给娘娘才下了楼去。
江大人虽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已是犯了无人可救的死罪,此时还是感到惊吓,他不知道自己这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矿石的事,他不说,早晚也会东窗事发,若是那样,还不如让他来做这小人,只是苦了太子又要受罪了。
马车慢慢悠悠又来到了榕树下,她掀开帘子看那榕树,之前在这里,与元绍哥哥交换秘密,那时,她由于刚来到这里内心惊慌,是元绍哥哥让她确信世界还有希望,那时——
那时,正直初夏,初夏的夜晚最是让人欢喜,早月像一枚淡淡的吻痕吻上天边,天边烧红了的晚霞已然不见。
当时的她被马背颠的险些晕死过去,但她见到这榕树仍忍不住抬手抚摸着这颗年代久远略显沧桑的树干。
元绍在身后静静站着,他希望沈时期的失忆只是一时,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沈时期全部想起来,想起来关于他们同甘苦的回忆,这些年这些事,所有的不甘只有她懂,所有的抱负也只有她懂。
她在榕树下感受着大自然神奇的力量,因为在原生家庭受到不公和虐待,因为在学术上被导师窃取而愤恨,因为穿越在一个陌生的朝代而惶恐不安,此时此刻她所有的情绪渐渐被消化,眼角忍不住湿润,偷偷擦掉,她声音缥缈柔和回头抱歉“这里很美,但—”
他失望的低下头,他转过身靠着树干坐着,一瞬间,时间飞速前移,回到了那个樱花漫天飞的傍晚,他想起了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当时你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因着和几个兄长外出踏春,贪玩迷路遇着了我,那时我独自一人外出散心,你询问我哭什么,只因妹妹刚刚发生意外,为了这事阿父和阿娘第一次争吵不休,我站在书房外听见阿娘大声指责,
‘只一味的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不懂反击,被拿下权柄,撤走兵权,也不为所动,为了不站队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只有两岁的孩儿,就这么惨死,宋清,你为何不为孩儿报仇雪恨。’
阿父也同样斥声‘如今危险重重,此时站队无论是投靠娘娘还是圣上,只会让全家遭殃,我迟迟不出,想必圣上撤走我的权柄,就不会再拉我入局,我们全府的性命都可保住了啊。’
阿娘高声’那我的孩儿呢,我的莹莹谁来保。‘
自那之后,阿娘单独搬去城外的庄子住着,对外声称远离汴京城内,好安心养病,这几年阿娘也不曾见过父亲一面,我时常去见,但她对我也淡淡的,她说’你同你阿父一样身上流着冷漠的血,你们宋氏一族皆视百姓如草荐,让人心寒。‘
’当年你阿父借着我们王氏一族的依靠才可免入纷争,如今见王氏落败了,便将我的孩儿如同祭品一般白白牺牲。‘
每次去见阿娘,我总是伤心不已,你安慰我阿父定是有不可言说的苦衷,阿娘也有朝一日会明白。
你劝慰我放心大胆的做自己想做的,你知晓我不愿王权凌驾于王法之上,你鼓励我尽力一试,这么多年我读书科考,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是你多次入宫为我打探圣上的心意,在圣上和娘娘之间周旋。
你同样为自己母亲和大哥哥丧命而难过,你也明白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乃至一族人的生死存亡,你同我一样痛恨着那些依靠着权柄,就随意定夺他人命运的权贵,你说早晚会有一天这个时代会有改变,到了那时天下百姓皆可安居乐业,天下大同。”
他眼睛通红,红血丝遍布,却极力忍耐,抬起头看向沈时期,渴望她可以像之前一样给他反应。
她大脑急速运转,这远比身为一个九九六的社畜整天作着枯燥无味又机械化的线稿更考验人,她还不知道在这个朝代权利可以吃人代表着什么,虽然通过依依每日的唠叨,自己知道原身沈时期地位也是一般贵女不可比,但在她之上还有更多的上位者,他们就像宋元绍母亲所说的可以随意将人命作为祭品牺牲掉,只要你没有了利用价值,就算是曾经鼎力支持过,给予助力的人,也可以随意弃之。
那么,自己,想要自保就要顺势而为,做一个有用之人,做个可被利用之人,如今,被宋元绍利用是她要走的第一步。
她蹲下身环抱住这位脆弱无助的少年,抚着少年的后背,元绍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
这些年一起经历的无论开心事还是伤心事,她都无法想起,因为她不是沈时期,她是陈招娣,她是在现代社会被重男轻女家庭迫害的陈招娣,虽然靠着好心人士资助考上大学,但仍有黑暗和不公,她的同组组长暗中昧着良心偷窃她的成果,比糟糕的事情是更糟糕的事情,就在陈招娣以为被窃取成果已然是最低谷的时候,她的姐姐去世了,
曾经姐姐是原生家庭中唯一一个爱着她护着她的姐姐,姐姐愿意牺牲自己上学的机会,甚至把自己卖了,给他人做儿媳,只为了招娣说她想继续上学,父母借着姐姐去世为由,骗她回家参加丧礼,四万块就把她当作商品一样,卖给了同村别人的的傻儿子。
每天的洗衣做饭,割草喂牛,如此劳累,还要忍受着老爷子变态的折磨,大着肚子也要劳累。
每日唯一的偷闲,就是喂牛草时可以在露天的牛棚里看见满天的星星,大自然宽慰着千疮百孔的陈招娣。
她想过逃,却一次次被自己的父母亲自抓回。
一次次的逃跑失败,并没有摧毁她,然而自己父母亲手将她推给傻子才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如今像溺水之人在水底拼命挣扎时遇见同样在水底挣扎的同伴,
她幸灾乐祸,有人同她一样落水,
她担忧,如何一起上岸,
她同情,那人似乎比她更要窒息无法喘息。
暗色笼罩,黑夜的魔爪向四周蔓延,仿佛可以瞬间淹没一切,静寂的可怕。
在榕树下依偎着的少男少女,各自伤感着,没人开口打破寂静。
她下意识抬头被漫天星空所震撼,曾几何时,在夜晚喂牛时看星星于她而言是恩赐,是喘息,
在如今亦是喘息,自穿越来连日里的神经紧绷让她无法冷静下来,只一味的的接受着外界的信息而无法做出正确判断,
此时慢慢冷静下来,她眉目间宁静如水。
用胳膊触碰元绍示意他抬头看,元绍双眼肿胀不明所以仍顺着向上望去,星星冰清玉洁地衔在深蓝的夜空,使整个世界变得宁静而充满诗意。
二人安静的看着,她开口打破寂静,
“过往之事已是云烟,在人的一生中,有苦亦有乐,生活的波浪在高峰时,人即显得快乐,在低谷时,人便显得痛苦,而波浪永远都是忽高忽低的,没有永恒的上扬,也没有永恒的倾泻,但好在,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局。”这些话说给宋元绍,也是说给自己。
宋元绍重复,“新的开局”,喃喃道,
“若新开一局还是败了该如何?”
“无碍,明日又是新的了。”
宋元绍静默良久“你不是她”,语气斩钉,不容置疑
“你不是沈时期”
她却没有慌张,反而嘴角荡起弧度,淡笑一声,神情轻松,再次任命般闭上双眼,却听见他说“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第二人知晓。”
她略有些诧异,转头见元绍满脸真诚,不解的问“为何?”
“这不是沈时期第一次遇难失忆,你该明白我说的意思,若你是个聪明的,就要藏好,不要冒尖出头,再次被人盯上。”
她被这突来的话惊的后背绷直,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如窒息般的潮水铺天盖地而来。
不是第一次遇难失忆,难道自己不是第一个穿越者,难道在此之前的沈时期也是同自己一样是穿越来的。
宋元绍提醒着自己不要再次被人盯上,是不是在暗示着上一位沈时期是因为被人盯上了所以才会有所谓的落水意外发生?
这一想法轰的将她的脑子炸开了,一瞬间想到自己这几日自醒来时遇见的人说过的话。
如果上一位沈时期是身份暴露的穿越者,那么自己是不是在一开始一直在暗中被观察着,如果自己暴露,会不会同样有落水这种意外发生。
她回头盯着宋元绍,迫切的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答案。
宋元绍温和一笑“果然如此”
沈时期眉头一蹙,不解。
他却又开始回忆“两年前,沈时期也同样失忆,失忆后我也是同样带她来此,日日见她,原以为她会想起曾经,但她说她心悦我,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元绍簇着眉,语气似有不快“我待沈时期如同胞妹,怎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几日我们争吵不休,她执意要同我表白,她说她来自一个超现代,我不明白她在胡说什么,只当她是被邪魅附体。
但她信誓旦旦,说她自有办法安全回去,她还要有一个跟我的孩子。彼时她刚满十二岁,我泼她冷水,你如今还未及笄,无法有孕。她却说无妨,这几年要先培养感情,待成年后再与我结婚生子。
我劝她行事低调,她却不以为然,她虽整理日跟随我一起外出肆意游玩,也曾说过‘天下大公’‘传贤而不传子’,也如同往常一样行事不着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