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煦阳害羞了，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正处于脆弱时期的缘故。

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心中萌生出一丝怯意来。

宋煦阳接纳了“小羊”这个小名，并不是因为竹马说他目光单纯，容易上当受骗，而是他自认为，他有着食草动物般强大的直觉。

之于人来说，便是玄之又玄的第六感。

他有种莫名的感觉，那便是，对面的“影”，很危险。

并非“影”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而是他，轻而易举便能让他失控，这一点，十分危险。

明明两人之间从未见过，从未当面交谈过，影只是在手机上敲出了几个冰冷的字，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影响到他的情绪。

更为讽刺的是，对于宋煦阳的困扰，影却是无辜的，隔着屏幕，他一无所知。

宋煦阳很矛盾，恹恹地躺在床上，将自己的身子缩得更紧了些，浑身不得劲儿。

他想要关闭手机，阻止这荒唐的一切，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不舍。

这……可是他穿越之后，第一个主动与他发起谈话的人。

影对于宋煦阳的意义，终归是有所不同的。

只要一想到直接删除影，他们之间便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他便蹙起眉头，心中有股莫名难受的劲儿。

算了。

宋煦阳自暴自弃，忽略了若有若无的第六感。

影是无辜的，有问题的是他，是他心灵过于脆弱不安，肉.体又狼狈不堪，却渴望找到一个能包容他的新朋友。

从前好友成群的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一个人默默腐烂的孤寂。

他亟需找到新朋友，和ta交流，和ta一起玩耍，就算是简单的讨论天气，他也是心甘情愿、乐此不疲的。

这糟糕的世界，宋煦阳实在是受不了。

宋煦阳正想要回影的消息，影却先他发了一大段文字过来，像是要急切证明什么似的。

【影：小羊，怎么不回我消息，是我冒犯了你吗？如果是，我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别人都说我说话不过脑，容易得罪人。可怜巴巴.jpg】

看到消息后面萌萌可怜的头像，宋煦阳微微一笑，一股麻麻的感觉，如流水般包裹住了他的心脏。

他莫名觉得，影像个傻傻的愣头青，文字表情包间，透着天真与单蠢，似乎比他还要年轻些。

或许，影是个在校大学生？

猜测别人的身份，实在是不太礼貌，可宋煦阳却忍不住在头脑中胡乱勾勒着影的模样，最终因疾病发作，脑子中只剩下一个熟悉的轮廓。

恰是影头像上的轮廓。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在幻想什么之后，宋煦阳脸红地将自己埋在枕头之中，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影：小羊，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说谎，我是真心觉得你很可爱，大家的头像，都是黑黢黢的，只有你的头像，是一只笑容满满的Q版小羊，我一看到这只小羊，心情都变好了呢。呲牙笑.jpg】

宋煦阳眨了眨眼睛，他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呢。

回忆之前加的少数几个好友的头像，他意外地发现，的确和影说得差不多。

之前的好友们，头像都是暗沉沉的，就算是风景照，也是选的黄昏与树的背影，光被暗吞噬，一切落于混沌。

对此，宋煦阳突然感到好奇。

【小羊：影，谢谢你的夸奖，我很高兴有人喜欢这个头像，悄悄说一句，这是我自己画的。调皮.jpg还有，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都喜欢这种暗色头像呢？影，你可以告诉我吗？】

宋煦阳在大学之时，经常会摸鱼画画，给网友免费设计头像，久而久之，他也积攒了一大批粉丝。

他头像的小羊，也是他前世自己设计的，沿用到了至今。

【影：小羊，这是你的问题吗？装可爱.jpg】

问题？

宋煦阳这才想起，影要和他玩真心话小游戏。

实际上，宋煦阳已经盲目地认为，影就是人，在他的潜意识中，机器人说话，可没人好听。

可既然是游戏，他也会遵守游戏规则。

【小羊：是呢。】

影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影：用暗色的图像为头像，通常来说，是一种潮流，可之于我，则是一种个人偏好。我是真的喜欢黑色。黑色，浓稠，深沉，神秘，遮蔽住一切窥视的视线，让人生出无穷无尽的探索欲望。我想，小羊，你在看到我的头像的时候，是否开始对我好奇？】

影说对了。

在看到影的头像的第一眼，宋煦阳就对他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好奇心。

他初步认为，影当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熟悉人心。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一个潜在的哲学家，他的语言，同样发人深省。

【小羊：这是你的问题吗？影。调皮.jpg】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煦阳无师自通。

【影：真是狡猾的小羊。微笑.jpg】

宋煦阳被逗笑了，他低低地笑着，声音微喘，沙哑的笑声零星破碎，有股莫名的诱惑力。

【小羊：所以，是吗？】他不依不饶，更像是在逗弄影。

【影：好吧。无奈.jpg 小羊，你赢了，这的确是我的问题。】

宋煦阳完全可以想象，影脸上无可奈何的模样，他最开始的问题，一定不是这么简单。

可宋煦阳同样明白，影在游戏还没喊开始的时候，就自作主张开始游戏，他既然大方地包容了影的小花招，影也不会在接下来反对他的话。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礼仪，他们心有灵犀，隔着手机屏幕，也能相通。

心中生出一股密密麻麻的酸涩，夹杂着一丝丝异样的情绪，宋煦阳知道，他或许找到了和他相匹配的朋友。

他们，三观一致。

【小羊：是的呢，影，在看到你头像的第一眼，我就对你很好奇。】

【影：微笑.jpg 小羊，我很高兴你对我产生了兴趣，希望这并不是假话，否则，我可要伤心了。】

游戏的规则，只是一问一答，并未强调必须说真话还是可以撒谎，宋煦阳也不知道，影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至少，宋煦阳的话是假的。

其实，他在摇到影的时候，就已经对他很好奇了，影的头像，并非“开始”。

【影：所以，可爱的小羊，你的答案是什么？】

【小羊：你不是机器人。斩钉截铁.jpg】

【影：真聪明，小羊，你猜对了，我确实不是机器人。可爱眨眼.jpg】

宋煦阳莫名发笑，他总觉得，对面的影，在拿他当小孩子看。

“真聪明”这种话，就是来哄骗小孩子的。

只是这种简单的问题，就得到了影毫不吝啬的夸赞，宋煦阳只觉羞涩脸红。

【小羊：猜对了，有什么奖励吗？】

宋煦阳生病的时候，虽乖巧，却意外地如孩童般难缠。

若是他清醒的时候，是绝对做不出向陌生人求赏这种事情的。

【影：奖励？当然有。】

看到屏幕上的文字，宋煦阳只觉一阵暖流划过心间，他无意识握紧手机，唇角勾起一抹纯真而满足的笑。

他在无声期待着什么。

就在思绪放空之时，软件上突然出现了一段标志着语音的信息，时间只有3秒。

宋煦阳面色一怔，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犹豫不决，心思难安，最终抿着唇，轻颤着将语音点开。

一个低沉性感、又带着一丝少年浑圆清澈的嗓音，猝不及防缠缠绵绵地透过棉絮，强硬地钻入宋煦阳贴在被褥上的耳中。

他本身就泛红的耳朵，越发鲜红如滴血，整个颤抖的身子，骤然如被冻住似的，僵在了原地。

而后，一股陌生而强烈的暖流，如潮水般从不知名处涌来，钻入他的躯体，侵.犯他的灵魂，让他双目失焦，红唇微启。

“呜……”

如小猫般呜咽一声，宋煦阳羞愧地将脸埋在被褥之中，只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这诱人的声线里。

他本身便是个声控，无法抵抗声音好听的男男女女，可幸运的是，他的阈值又极高，鲜少有人能引起他的兴趣。

不幸的是，“影”的声音，轻而易举便打破了宋煦阳的阈值防线。

有种陌生的悸动在蠢蠢欲动，要从枯土中破开，野蛮生长，将他整个人疯狂缠绕，不死不休。

“晚安，亲爱的小羊……这是奖励。”影温柔地诉说着他的奖励，带着一丝异常的诱惑。

宋煦阳红唇微张，双目失神，还沉浸在影那一句简单的话之中，背上的热汗，浸湿了单薄的睡衣。

他茫然地抬头，视线聚在钟表之上，这才发现，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

影的头像已经变成了灰色，他已经下线了，宋煦阳红唇嗫嚅，面上闪过一丝失落。

“晚安……影。”

一微不可闻的细碎声音，颤颤巍巍，仿佛被风一吹，便轻易散了。

他与影通过【摇一摇】成为好友的时间，恰好是午夜十二点。

宋煦阳全然不知，这个特殊的时间，对于此世界的人来说，讳莫如深。

……

醒来之后，宋煦阳只感觉皮肤上传来一阵阵饥渴的余韵，病症未得到滋味，便会反过来折磨他这个主人。

幸运的是，昨夜他交了一个新朋友，心灵的饥渴被暂时缓解，这点不适，他还是可以忍受。

至少，比之前要好多了。

这个绝望的世界，让宋煦阳的克制力，变得尤为可怕，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坚持，便会迎来自我毁灭。

穿上简单的便服，宋煦阳蹙起眉头，只觉得自己敏感的肌肤，被粗糙的布料折磨得尤其难受。

可他知道，这只是他的生理反应而已。

他已经买了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最贵的布料。

挽起袖口，宋煦阳看到手臂上生出的一颗颗红色疙瘩，面色冷淡地将袖子滑下，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他重新变回了一个毫无自我情绪的牛马社畜。

来到办公室，宋煦阳在门外，意外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小陈死了。”

小陈，是宋煦阳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