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还是学生。
宋煦阳家庭条件一般，是家中独子，母亲是家庭主妇，父亲在外务工，因得了怪病的缘故，母亲十分溺爱他，每一周的零花钱，高达两百块。
可宋煦阳并未被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相反，他十分乖巧，会主动帮母亲做家务，主动对母亲驱寒温暖，也会时常打电话心疼辛苦工作的父亲。
在父母的眼中，他是一个乖巧得令人怜惜的好孩子，虽然，宋煦阳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应该、且想要做的。
竹马的家庭情况，和宋煦阳不太一样。
宋煦阳了解不多，只知道竹马的母亲难产而死，他跟着父亲一起生活，而父亲，娶了一个后妈。
俗话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
在小学的时候，宋煦阳在街上见过竹马的后妈，她是一个冷淡的女人，见到竹马之后，也不和他打招呼，而是仰着头颅，踏着高跟鞋，噔噔离去。
“她是我的后妈。”沈尽无所谓地指着前方高挑的女人，讽刺一笑，“在她眼里，我就是个透明人。”
沈尽似笑非笑：“不过，这也好，之前我总听说有些后妈，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讨老头子欢心，她……至少还是‘表里如一’。”
“阿尽。”宋煦阳抿起唇，对竹马的遭遇心疼不已，他眼眶微红，童言无忌，“以后，你来我家……我把我的妈妈……分一半给你。”
他妈妈是个善良好客的女人，与街坊邻居都相处得极好，宋煦阳觉得，他妈妈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
可阿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没了妈妈，虽然宋煦阳自己也很舍不得，可他却愿意将他的妈妈，分一半给他。
这样一来，竹马也可以喊他的妈妈为妈妈了。
闻言，沈尽怔住了，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宋煦阳。
“小羊。”沈尽沉默了一瞬，罕见地勾起了一个称得上温和的笑，“一个人，是不可能分成两半的。”
思绪拉回，当时的竹马，唇角的笑意，依然留在了宋煦阳的记忆之中，可竹马的脸，却蒙上了一层灰雾，再也看不透了。
“小羊，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沈尽宽大的手掌，在宋煦阳眼前挥了挥。
宋煦阳眼珠子一颤，凝望着竹马的眼，他漆黑如夜的眼黑，将他的眼神勾住了，所有纷杂的思绪，都拢在了雾中。
“没有。”宋煦阳勉强一笑，“只是想到了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是吗？”沈尽直勾勾地盯着他，“是什么快乐的事情呢，小羊你，笑得这样开心，可不可以告诉我，让我也开心一下？”
“没什么。”宋煦阳莫名生出一丝回避之心来，心头有丝别扭，他找了个借口，“只是想到，幼时童言无忌罢了。”
具体是什么，他也没说，而沈尽，黢黑的眸子冷冷地盯了他一瞬之后，也未继续逼问。
“真让人怀念啊，以前和小羊在一起的时光，一定很开心吧。”沈尽咧开唇，洁白的牙齿后，藏着一截鲜红的舌头，掩盖住其后红润又深不可测的深渊。
“……嗯。”
宋煦阳莫名心慌，他垂下头，嗫嚅了一声，逃避般地用力扒着碗里的牛肉面。
往常他最爱吃辣，可碗中的面，明明晕染在鲜香火辣的红汤之中，根根分明，散发出诱人的热气，却不知为何，吃起来味同嚼蜡。
仿佛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宋煦阳只感到一阵词穷。
他强迫自己沉浸在吃面之中，却不敢抬头，等面被他皱着眉吃完，甚至连汤都喝完之后，他才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来。
却发现，竹马将右手胳膊撑在红木桌子之上，手心微微撑着脸，一双漏在面具之外、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仿佛，看到宋煦阳吃面，他也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食欲来。
宋煦阳心底一颤，忍不住瞧着竹马的碗，却诡异地发现，竹马碗里的牛肉面，也吃得干干净净，和他一样，连汤都喝完了。
宋煦阳：“……”
竹马是什么时候吃完的，他怎么都没发现呢？
一时憋不住话，他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尽，你是什么时候吃完的，还有，你之前不是不喝汤的吗？”
沈尽薄唇一咧，语气深沉：“看到小羊你吃得这么香，我也食欲大增，几口将面解决，甚至一时忍不住，将汤都喝完了。”
表情、语言都冠冕堂皇。
宋煦阳眉头微蹙，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他记得，竹马是不吃香菜的，他一闻到香菜的味道，就会出现生理反应，例如面色发青，胃里翻滚想吐。
每一次，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竹马都会特意嘱咐老板，说“不加香菜”，这种事情，竹马是从来不会忘记的。
这一次，不知为何，竹马好像没有说……
“小羊，你在想什么？”沈尽红唇勾起，眼中弥漫出丝丝深意，冷漠的探究，隐藏在他那双多情温柔的眼中。
“没……没什么。”
不知为何，宋煦阳却不敢再问下去了，他甚至开始懊悔，他之前为什么要问竹马“喝汤”的事情。
竹马想喝汤就喝了，他还多此一举去问，简直是没话找话说。
在某些方面，宋煦阳边界感极强，就算是最亲近的竹马，他也不会去主动探究他的隐私。
和他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只是……竹马这一次为什么没给老板说“不加香菜”呢？
这个问题，又瞬间冒了出来，占据了宋煦阳的思维，让他莫名越想越害怕。
头上冷汗涔涔，宋煦阳紧紧捏住手中的筷子，在红润的掌心上磨出了一道深痕，筷子压在碗筷之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碗压碎。
或许……他们是老板店里的常客，老板也记住了竹马的喜好，竹马不会多此一举让老板“不加香菜”……
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之后，宋煦阳冷静下来，眉头也舒展开来。
一定是这样……
老板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记忆力也很好……
“小羊……”
沈尽低沉的嗓音，犹如夜空中苍凉浑厚的大提琴，在平静与安详之中，缓缓诉说着神秘与诡谲。
“呲啦”——
凳子被骤然拖拉，与地面疯狂摩擦，声音尖锐又高调。
仿若大提琴被猛拉错了音，发出粗嘎难听的声音，却如一剂清醒剂，将人从麻痹与沉醉之中拖了出来。
宋煦阳身子骤然一颤，一股激灵直冒天灵盖，让他整个人浑身骤冷，仿若刚从冰水中赤.裸走出似的。
他眼神失焦，只能僵硬地看着竹马高大阴冷的身躯，如山般朝他倾覆而来，挡住了他前方所有的光，在他苍白的躯体上落下一片诡异的阴影。
“你唇角，沾了红汤。”
沈尽淡淡地笑着，眼中的冷漠与狂热探究别扭地交织在一起，犹如实质。
他一边勾起唇，一边将冰凉的手指落在了宋煦阳的唇角，如凌冰般骤寒的指腹，顺着宋煦阳唇边的弧度一勾。
瞬间，一抹艳红，便落在了沈尽的指腹上，被冰冷凝结，诡红融为一体，似刚刚被冰冻的鲜血。
宋煦阳微热的唇角，仿佛被这股传导的寒意冻住了，他唇角发青，眼中生出一丝恐惧。
僵硬的脖子猛然朝着一旁甩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看不清面孔的厨师与老板。
他们的视线，仿若几个阴冷的、却充满了诡异生命的灯泡，在漆黑的夜中不断闪烁，有意识地寻找着美味的猎物。
“啊……”
宋煦阳想高声尖叫，可喉咙莫名发痒，尖叫便溺在了喉管之中，化成了被无数可怖蛛网捕捉的幼蝇。
……
他醒了。
宋煦阳猛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视线仿佛被黑布罩住似的，隔绝了所有的光。
他瞬间明白，此刻，天还没亮。
“小……小机，开灯……”宋煦阳几乎是有些崩溃地、压低了声音呼唤着他的管家机器人。
机器人，被宋煦阳重新取名为“小机”。
就算是被噩梦吓醒，他也还记得不要打扰到别人。
一瞬间，代表着希望的灯光，“啪”的一下响起，驱散了所有可怖的黑暗。
置身于无数光明之中，宋煦阳因害怕而微散的瞳孔，终于聚焦，他看清了他所熟悉的一切，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呼……呼……”他拍着起伏不断的胸口，睁大了无助的眼。
虽然忘记了梦中的一切，可一股犹如实质的恐惧，却仿佛穿透了梦境，抵达现实，将他的五感侵蚀。
自从长大之后，宋煦阳，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这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做噩梦。
这，难道是什么预兆吗？
宋煦阳本来信仰科学，可“穿越”发生之后，推翻了他过去的所有认知，对于某种未知的神秘，他也抱有敬畏之心。
等等……
在将所有糟糕的、包括对于进入“治疗室”的可怖联想在头脑中过了一遍之后，宋煦阳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附近，传来一股涩然的酸痛感。
原来，他落枕了。
宋煦阳面色怪异，或许知道了他做噩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