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崔一垣的母亲知道陈屿安是个男人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明明没有心脏病,却好像要犯了心脏病。她再仔细回想自己两个儿子之间的对话,一切说不通的都因为这件事开始说得通一切。
震惊、不可思议,种种情绪充斥了整个脑袋。她捂着胸口大声喘气,怎么会呢?她想过对方是个女孩子,那么自己要去了解她的背景,去打探消息,见一下本人。可这一切都不成立,自己预想好的一切都被掀翻,崔母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会?”
不是家里的问题,那么一定是外面那群坏人带坏自己儿子的。
思来想去,她开始怪自己,怪自己应该及时从一开始杜绝这一切,不许崔一垣去那所学校,去玩什么音乐,这样也不会离家出走非要闹着自己出去住。
好在还来得及,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崔母稳了稳心神,崔一垣从小就是个好孩子,现在把他叫回来还有得救。她拨通了崔轩的号码。
“怎么了?”崔轩急匆匆赶来,他下午的机票飞国外,是母亲说性命攸关的大事这才挤了时间过来。
接电话时也觉得奇怪,母亲一向不会麻烦自己,出了事第一时间应该是给崔一垣。除非是崔一垣出了大事。
“崔轩,你弟弟!你是不是知道你弟弟的事?你怎么不劝劝他啊!”
母亲头发凌乱,整个家里乱糟糟的,她神色状态十分糟糕,显然是一夜未眠。
崔轩只觉得理智那根弦咚地一声断开了。
“你别着急,爸呢?”他还是想先稳一下母亲的状态。
“小轩,你劝劝一垣吧,他被带坏了啊,怎么能干出那么不正常的事,他做的是违背这正常人类该做的事,这是不正常的,会遭报应的啊!”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崔轩咬紧了牙关,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双手撑着母亲不让这人倒下。
“妈,他就是玩一玩,这都什么年代了。年轻人寻开心。你别太在意了。”
“什么年代也不能干这种荒唐的事,我怎么不在意!他都那样跟你爸说话了,不知道那人跟他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呢?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弟弟被带进沟里都还傻兮兮地帮人数钱,我听说那群人脑子都不正常,喜欢同性?那种人怎么会正常!我都不敢想象你爸爸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小轩,把你弟弟带回来好不好,妈妈求求你。”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养的孩子,那样好的一个孩子,往邪路上越走越远,这还是她生的小孩吗?是那个说一辈子只听妈妈的话,最喜欢妈妈的小孩吗。
一定是那个人的错!
崔轩脸色惨白,他不忍再听。他要如何说得出口,自己也是这“不正常”之一?妈妈的这些话印证着那些话——最是亲近的人,刀子就越尖,刀刀直达心底。
“妈,我下午还要去处理工作,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你冷静一下。”他是战场的逃兵,硝烟还未弥漫到自己的领地就已经临阵脱逃。
崔轩走后,也许是知道自己无人能求救,被逼到绝境了崔母反倒开始冷静下来。
她先是花了钱去美容院,同时找了关系去打听陈屿安。做头发时竟然听到这人居然和崔一垣同居中,不禁浑身发冷。作为一个母亲,她实在无法不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这人。
陈屿安未将那个诈骗电话放在心上,正当手头上的离职流程卡到一半,家里来了电话。
竟是从不主动联系自己的父亲。
“安安,你妈妈住院了,有空回家一趟吧。”
“怎么住院了?检查出来什么问题了?”
“在家里打扫卫生,凳子不稳固,摔下来了,脑袋伤着了。”
爸爸的语气如同他这个人那般冷静,可陈屿安知道,以往这人不爱说话,能说这样多,一般是出了事。
“严重吗?”
“回来吧。”
很严重。
陈屿安大脑顿时空白,他漂泊这样久,还从未有过这么茫然无措的时刻。如同风筝向往天空与自由,可若那根线当真被放手,自己要放归至天空,竟有这风筝迟早有一天会坠毁的危机感。
是打扫卫生时出问题的,妈妈爱干净,时常会去抹柜子上的灰尘,他先前回家看见她踩凳子上就曾说过这不安全,提出自己买个扫地机器人和擦柜子的工具减轻负担。结果工作这一年发生这样多的事,就忘了曾许诺过家里的事。
那个私人号码又打过来了,陈屿安心神不宁,茫然无措中下意识接听后,对方说:“陈先生,我是崔一垣的母亲,现在就在楼下,有空下来一趟吗?”
崔一垣的妈妈?陈屿安想着要不要和崔一垣说一下,先前被家里的通知冲击,现在他妈妈又在楼下等待着,自己还要考虑买票回家等种种问题,决定暂时先不告知,等下次见了面再说。
“阿姨你好,请问你是来找崔一垣的吗,他现在在排练,你需要的话我带你去..”
“不必了,我是来找你的。陈先生。”崔母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保养后的精致,她像条毒蛇,冷漠的眼睛下悄悄吐着信子。
陈屿安觉得不妙,可现在通知崔一垣已来不及,于是硬着头皮跟着一起走了。
“陈先生,陈屿安,国外大学本科毕业,父母都是普通职工,你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正在走离职流程?”崔母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她看着那个文件慢慢将陈屿安的信息说出来。
“阿姨这是?”
“你先听完。”崔母继续说:“无房无车,老家是五线小城市,离职了的话,应该没有存款吧?打算继续找工作吗。”
陈屿安此刻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正一层层地被人剥开。
他对崔母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见面,虽未聊过,但看着是个优雅的女人。
“阿姨,我是普通人不是犯人,找工作也不会被调查成这样。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直接跟你说,不用背地里这样做。”
“陈先生,你是不是跟我儿子..”崔母说到一半断掉话语,她深吸了口气,甚至觉得说出口都是玷污。
陈屿安了然于胸,果然如此。他不是犯人,却在这个人心里他已然犯了滔天大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崔母这么快就知道了。
“立马从现在的这所房子里搬出去,跟我儿子分开不要再联系了。你如果要钱我可以给你,要多少?麻烦开个数。”崔母冷笑一声:“50万够不够?应该可以在你老家买个房了吧,说实话我儿子没钱,你现在贴着他,他也给不了你这么多。”
陈屿安听着这话第一反应是蒙,随后气到浑身发抖。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们这种不正常的人心里都在想什么,我儿子单纯上了你们当。告诉你吧我是律师,你这样我完全可以告你仙人跳。在我这,你不用隐藏你的真实意图,不如开门见山坦诚相待。”
被污蔑的人就算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更何况陈屿安对这些话是闻所未闻,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听过这么离谱,荒唐的话。
“阿姨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得出来这么恶意的揣测。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什么意图,我们就像男男女女一样普通谈恋爱而已。你不同意我跟你儿子在一起,这很正常,我理解,但你是律师,你应该知道刚刚这些话已经构成了恶意诽谤,你还私自调查我的背景信息,我也可以告你。”
“别在这恐吓我,我告诉你,你一来这里就找上我儿子,还住进他家,你问问哪个普通男女会这样。”
“正常租房有什么问题?我甚至可以提供每个月的转租证明和租房合同。”陈屿安被这逻辑气笑了。
“陈先生,我不想每件事都跟你追究到所有细节,我没空,有些事有没有鬼你自己心里清楚。”崔母将文件给他,说:“说点客观的,你自己看看,就算撇开你的性取向问题不谈,我儿子以前都是谈的女生,他迟早会玩腻然后甩了你,你又何苦非要死死纠缠。再来,你有什么?外表?皮囊?家庭背景、财力、社会地位,这些东西,你有什么能跟我儿子匹配上的?你甚至连住都要靠他,你敢说你来这拥有的一切不是我儿子帮衬?听说那个演唱会也是我儿子为你争取来的负责人职位。到时候时间过去,年老色衰后就是一地鸡毛,你还都还不清。”
陈屿安没有说什么。
崔母继续说:“我儿子明年毕业就要去美国,你还不知道吧。人啊,但凡有点羞耻心和良心,也该知道我儿子对你只是玩一玩,你就应该收下我这些钱然后回去报答父母,我也不需要你还,你只要知道我们家不是你能挤进来的,年轻人,我看你长得不错,怎么走这种路子?”
那些话都是假的。陈屿安想起以前那些被冤枉通奸的女人,会被村里的人浸猪笼,她们关在小小的笼子里,被人一上一下从河里出来,又淹进水里,她们在想些什么,她们被冤枉时在想什么呢。
是我没错,是这天道不公,还是怪自己无能。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偏偏只有自己受惩罚。
那些话又像是真的。在注定无法反抗这社会,也承受不了其带来的后果时,确实不该去沾染不能碰的人,最好是躲得越远越好。在被淹进水里无法呼吸无法反抗,深觉这命运不公,又愤恨自己能力不足,只能跪地求饶说我错了。
陈屿安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和崔一垣是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就是崔母说的那些,很简单,很伤人,正是太真了所以格外伤人。陈屿安知道这些,可他们还是在一起了。这就是陈屿安的罪。
外在的这些东西陈屿安无法改变,他独有的高自尊可以做到让自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在这世间行走,实则那颗自卑心如影随形,时刻警醒自己身上的罪孽,他实在不该拖人下水。
“钱我不要,和你儿子在一起不是我本意,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走的。不过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说这些话的。”陈屿安不想说的很难听,因为这人是崔一垣母亲。他理解这人说这些话的本心,所以许多若是其他人说了他能跟人打起来的话,陈屿安宁愿忍受着也不愿一字一句反驳。
可拿钱打发陈屿安这件事,无疑戳中了他最深处的敏感,这种方式对他而言和浸猪笼同等。陈屿安鲜少回去,但家是他的底线,不容人玷污。都是为了幸福和生活努力活着的人,凭什么要被这个社会的所谓有钱人拿钱诋毁。
他也不是什么能为爱反抗一切的人,他很自私,只想自己守着安全地带过活。
换句话说,在自己生活里,感情是陈屿安最容易放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