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声显然触怒了眼前的男人。
男人怒极了，反手抓过旁边的盆栽朝林南延身上扔去。
“你还有脸笑！”
呼啸而过的盆栽在脚下碎裂，褐色的泥土洒落一地，绿色枝叶断折，四分五裂的像是他破碎的美梦。
细小的碎片溅起，在他的脸上摇曳而过，带起一道浅浅的红痕。
有血自男生脸上滑落，但他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
心里乍然涌起的悲伤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他快要溺死在这场无尽的黑夜中。
“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到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去逃课的！”
林重山还在骂骂咧咧，他一脚踹翻旁边的木柜，哗啦啦的声响中他的嗓门听起来压抑极了。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跟别人谈生意呢，好嘛，你们老师一个电话打过来。”
“我他妈的还开着公放，你是不是把老子当猴耍？啊？”
“你知道别人都在嘲笑我吗，连你妈那个婊子也在笑话我！”
男人的脸部涨红，怒气让眼睛充血，看起来可怖极了。
但眼前的男生就像没听到一样，垂着眼，一言不发，不为所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这沉默冷淡的姿态越发激怒了男人，他一把把林南延拖过来，狰狞道：“好，连你也无视我，你也看不起我，是吧？”
他扬手就想打人，可看到男生不痛不痒连躲都不躲的平静面容，头脑反而冷静了下来。
身体上的疼痛，他的好儿子早已习惯，他早该知道的。
林重山忽然脸色古怪道：“看来我得去找你的姜叔叔好好聊聊，聊聊你这些年都过得怎么样。”
林南延霍然转头，冷眼直视他：“你会吗？”
林重山笑了，像是终于找到拿捏他的方法，他脸部抽搐，咬牙：“我当然不会。”
他拍拍林南延的脸颊，说：“但你别逼我，你知道的，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两双相似的眼睛中是同样的狠厉。
谁有软肋谁就会率先败下阵来，林南延不能去赌林重山的良心。
“我答应你。”对峙中，他忽然道，“你之前说的话我答应你。”
“条件是接下来这一个月不管我是否逃课，是否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你都不能再管我。”
见林重山张口还要说什么，林南延打断了他：“我会一直是第一的。”
闻言男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他替林南延整理了下衣领。
“一个月的时间，我不管你，但你答应我的事最好做到，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他转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空荡荡的一片，只摆着几瓶矿泉水，他嫌弃地拿起一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回头看到林南延还站在原地，他重新拿起一瓶新的矿泉水，走过去。
“你是我儿子，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
“你和我一样，为那可笑的自尊心，一文不值的脸面，能妥协地做出任何事。”
“但你比你爸强，起码你还有个第一的名头让人刮目相看。”
他伸出手，递出矿泉水：“假如有一天，你失去了这唯一的优点，从高处跌落，所有人，连你最亲近的人都会嬉笑着来踩你一脚。”
“你不会想体会那一天的。”
他像个慈父一样，劝解着：“爸爸也是为你好，你只有不偏不倚地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踩在所有人头上，才能笑到最后。”
看着递到眼皮子底下的矿泉水，林南延伸手缓缓攥紧。
塑料容器在他手里发出吱呀声响，如同他一同被攥紧的心脏。
他抬头：“就像你对我妈做的那样吗？”
那冰冷的目光一下子戳疼了林重山的心，他瞬间暴怒：“别提你妈那个婊子！她都不要你了你还惦记着她！”
林南延扯扯唇角，伤口被牵动，刚刚结痂的伤痕重新流下鲜血，爬满了半张脸，他无知无觉，只是冷淡地说：“哦，看来是吵架又吵输了。”
“你！”林重山被戳中痛脚，他指着林南延的手在发抖。
“你是我爸，她是我妈。”林南延平静地陈述事实，“就算有一天你们离婚了，她也还是我妈。”
他忽然温柔地笑了：“毕竟，我身上流着你们的血不是吗？”
“你！”林重山被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只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呆下去，寿命都要减少好多年。
他留下一句“你最好说到做到”摔门而出。
昏黄的灯光下，一室冰冷的死寂。
林南延半张脸陷入阴影中，褪去了身上所有的人气。
“叮叮——”
特别提醒的铃声响起，林南延睫毛微动，点开手机。
【姜猫猫：算你有眼光，我这么漂亮聪明善良可爱，此处省略一万字的人，这一次大发慈悲地允许你喜欢我吧】
【姜猫猫：还不叩谢皇恩】
一地泪忽然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字迹。
是，姜姜，你漂亮、聪明、善良、可爱，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你的美好。
可是，我不能喜欢你了。
林南延配不上你。
少年心事徒见天光，但也在这一天骤然死去。
像是命中注定，像是早有预感。
他明明是一个那么敏感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的感情？
在一次次接近答案的时候他选择一次次远离，在宋爽出言捅破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否认。
一句我喜欢你，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
一句我喜欢你，要怎样才能说出口。
浮起又按下，按下又浮起。
直到姜姜捧着他的脸，直到姜姜看着他，逼着他不得不面对自己。
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不能再懦弱的逃跑。
女孩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只盛得下他，她在看着他。
他意识到，姜姜在期待着他的回答。
巨大的幸福降临，那一瞬间，他被美好蛊惑了。
抛弃了所有的顾虑，抛下了所有的自卑。
他说：“全部，我喜欢你的全部。”
不管是过去的她，还是现在的她，在林南延眼里，姜姜从来都是一个人。
一个值得被所有人喜欢的人。
是他不够好，是他配不上。
林南延瘫坐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心空洞到茫然，悲伤的浪潮汹涌着席卷而来，淹没了他整个人。
他攥紧了手机，大口大口地呼吸。
原来，我的暗恋见光的那一刻，才是我心死的瞬间。
姜姜，我该庆幸你不喜欢我，对吗？
姜姜，我该选择放手，对吗？
姜姜，我喜欢你，我会一直一直地喜欢下去。
姜姜，我明明该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疼？
窗外的夜色弥漫，星星也掩盖在云层中不见踪影。
夜，好长啊。
姜姜，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再也见不到明天了。
泪水混合着鲜血在无人知晓处肆意蔓延。
漫长的黑夜下，灯火阑珊。
随着一盏盏灯灭掉，又一盏盏灯亮起，火红的太阳也慢慢地升起，一如既往地普照大地。
街道上，烟火缭绕，行人匆匆，每个人在在忙着自己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什么不同的。
但对姜晴来说，这一天，是格外不同寻常的一天。
毕竟，林大狗昨天跟她告白了哈哈哈哈哈。
林大狗诶，终有一日也被她踩在了脚下。
看他以后跟她狂不狂得起来，以后她姜姜大王也是要雄起，要当家做主的人了。
想到这她昨晚就兴奋地睡不着觉，连夜对着林南延的检讨书就是一顿抄抄抄，就连王女士对她施展降龙十八掌也没让她的嘴合起来。
吓得她妈还以为她脑袋出什么问题了呢，一点也不追究她逃课的事情了，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姜晴早上起来，兴冲冲地喊林南延一起上学。
喊了好半天，门才开了。
明明早已习惯两人一起行走，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都不敢抬头看对方。
明明是林南延对她告白，她凭什么不能看。
就看！她就看！
她还要质问他昨天为什么不回她消息呢！
姜晴理直气壮地抬头，刚看过去就被眼前人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男生脸色苍白，眼睛下一团乌青，看上去脆弱的像是能随时风化。更重要的是，他的侧脸红红的，还贴了一个不很明显但她一眼就能看出的跟肤色相近的创可贴。
“你的脸怎么了？”姜晴连忙踮脚，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受伤了？怎么受伤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南延弯着腰，看着眼前的女孩凑近的脸庞，眼里涌出浓重的悲伤。
“怎么不说话，”姜晴小心地戳戳男生的脸，一戳一个小窝窝，软软的，好戳极了，“还疼吗？”
林南延收敛起所有的情绪，直起腰，狠下心，硬生生地将脸从女孩手里拔出来。
不知怎么，姜晴觉得，男生好像很难过，但一眨眼，又像是她的错觉。
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能问：“你怎么了？”
“姜姜，能和我说说未来吗？”林南延不回，他轻声问，“在我...我离开之后，你过得怎么样？”
“我啊，我很好啊，能吃能睡能玩的，”姜晴顿了顿，继续，“我跟你说，我之后可是著名的摄影艺术家，还开了自己的工作室，每天做着喜欢的工作，闲了就约着闺蜜去旅游逛街。”
“我每天的事情那么多，那么满，时间又很自由，开心的不得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歪起脑袋露出大大的笑容，“不会是羡慕了吧？”
“我告诉你，你就算是再羡慕我也不知道你以后过得怎么样，谁让你不跟我联系的。”姜晴不满地抱怨。
林南延垂眸看她：“那就好。”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姜晴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姜晴问。
“姜晴。”
林南延忽然喊了她的全名，姜晴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干嘛呀？这么严肃。”
“我喜欢你，并且会一直喜欢下去。”
闻言她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姜晴强自镇定：“我知道，你不用一直提，多不好意——”
“是对妹妹的那种喜欢。”林南延打断了她。
姜晴的笑容僵住了，她震惊到几近失声，一字一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耳边嗡嗡的，她只听到男生说：“我喜欢你，但是只是对妹妹的那种喜欢。”
他说：“昨天我回去想了一整晚，关于我对你的感情，是亲情不是爱情，是我弄错了。”
他说：“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不该在冲动下说出那些话让你误会。”
他说：“我对你所有的好，只是因为习惯，因为我从小把自己当做你哥哥当习惯了，你不要误会。”
他说：“以后，你还是我的妹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说：“昨天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我们都忘了吧。”
林南延垂眸，薄薄的眼皮遮盖了他所有的神色，就这样吧，以一个哥哥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就够了。
他不能奢望更多。
姜晴脑瓜子要炸了。
呸！
说的什么玩意？
没一个字是她想听的。
她咬牙切齿：“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林南延：“我说——”
“你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狗嘴里吐不出一句好听的。”姜晴凶巴巴的。
林南延难得没抬杠，听话地闭嘴。
“不对啊，”姜晴怒火中烧，但她越琢磨越不对劲，“你今天很反常，反常得出奇。”
林南延很诧异，没想到姜晴的关注点会歪到其他东西上。
是因为她不喜欢他，所以才能这么冷静吗？
他一时间自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