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风无奈地笑了笑,“有什么好后悔的,专业合并,集中办学,本来就是军改的一部分,只要能提升战斗力,我们牺牲一点又算什么。再说,在地方工作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啊,而且待遇还高呢!你怎么打算?你只是大专毕业,现在的干部都年轻化了,指挥员也至少是本科学历,我老早让你去提升一下,你总说没时间,现在你怕是学历最低的舰长了吧!有时候,工作很重要,但家庭也重要,虽然不能兼顾,总要找个合理的平衡点,俊思的意见你还是要好好考虑考虑的。”
长天眼里血丝微红,叹了口气,“就算要走,我也得把接班人带出来,我要让81舰的舰长一代更比一代强!”
“英雄总有落幕的时候,但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长天,你的终点就是别人的起点,部队一定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不管你将来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俊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长天目光坚毅,意志笃定,虽然他还没有想好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但他的初心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会忘记那一抹深蓝。
“对了,方涛怎么样了?”俊风问。
“他啊,进步很快,已经像个老兵了,咱们老家的人,没有一个是怂样的,过两天他请婚假了,要回老家举办婚礼。对了,你回不回去?他可时常念叨你呢!”长天说。
俊风何尝不想回去,但他已经答应了云芳,再也不见方云了。他只有把这份祝福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并托长天给方涛带去一件礼物。
俊风想起方云离开的情景,她的眼神是那么无助,那么悲伤,那么让人心疼,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也做不到。他端起酒杯又猛地喝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较着劲,不停地喝,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说胡话了。
“俊风,你他娘的赶紧生个女儿,我把儿子卖给你们当上门女婿。我无能,我还不上钱,我卖儿子还不行吗?我李长天,上对得起天,下得对起地,中间对得起空气,我不欠任何人,包括你,你知道不!我还不上钱,我卖老屋,卖地,卖儿子,我什么都敢卖,你信不!就是不能欠账!”长天又哭又笑地说。
俊风顿时清醒了一些,他知道俊思已经把一切告诉长天了,“好,你不用还了,你儿子我要定了,他现在跟我比跟你还亲,你知道不!以后我生个女儿,你来养,咱们谁也不欠谁!”
“喝,喝,谁不喝谁是孙子,是王八蛋!不对啊,我儿子就是蛋蛋,那我是什么?”
“你是什么?你,你是王八蛋啊!”
“我是王八蛋?不对啊!我姓李啊!”
“那你是李八蛋!”
“也不对,我儿子不是给你了么,你才是王八蛋,不对,你是穆八蛋!”
两个人傻笑着,干了一瓶半白的,又喝了几瓶啤酒,互相抱着头吐了一地,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小店的老板走了进来,看见满地的狼藉,气得拿起俊风的电话,一看里面刚打出一个电话,备注是老婆,就毫不客气地打了过去,“赶紧来收拾你们家男人,把我们这里搞得乱七八糟,要不来,我就把他们俩拉大街上去了。”
云芳和俊思正在逛街,听说后赶紧来到小味轩,见两人喝成这个模样,拉也拉不起,拖也拖不动,又心疼又生气。
云芳多付了两百块钱,就当卫生清理费了。老板一看她们两个女的也没什么力气,就和店里的服务员把俊风和长天抬到车里,像扔死猪一样把他们塞进后排座位。
车里臭气熏天,蛋蛋也捏着鼻子说:“怪不得他们都叫臭男人,舅舅和爸爸他们俩一个比一个臭。”
云芳和俊思都被他惹笑了,“蛋蛋以后要乖啊,千万别学舅舅和爸爸,别像他们这样没出息,喝这么多酒,尽出洋相!”
舰艇的转业摸底比院校的稍晚一些,因为一线部队名额本来也不多,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大张旗鼓去宣传的。长天休假回到舰上后,踌躇了两三天,还是决定找政委谈谈。
长天拿着写好的转业报告,在政委房间前面转悠了半天,才推门进去。
“老罗,忙啥呢?”长天进去后就坐在沙发上。
罗政委也没有起身,笑了笑,依然敲打着键盘,噼里啪啦的,“你李大舰长来找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可我这里也不是什么三宝殿,还问我忙啥?你有啥事儿?”
长天想了半天,点了一根烟,也扔给罗政委一根。
罗政委瞄了一眼长天手中的报告,还没等他开口,就说:“我也正有事儿找你商量呢,我先说吧!”
“什么事儿?”长天抬起头问。
“老李啊,我这团职也满四年了,你弟妹还在老家待业,孩子也在老家读书,不像你,条件好,嫂子和蛋蛋都带城里来了。我这不在写转业报告嘛,今年支队名额也不多,团职就两,听说今年报得还不少,我得赶紧找领导谈谈,不然又得等一年。”罗政委担忧地说。
长天把手中的报告折了起来,拍了拍罗政委的肩膀,叹笑着说:“赶紧努力努力吧,咱们天天、月月、年年都漂在海上,家里人哪有没怨言的。我这都熬走三任政委了,看来也要给你送行了。”
“哎,你啥事儿来着?”罗政委明知故问。
“我能有啥事儿,就是来看看你,你做全舰官兵的思想工作,那你的思想工作不得我来做啊,就是来听你唠嗑的,听完了,我也该走了。”长天起身笑着说。
长天离开后,罗政委靠在椅子上,无奈地自言自语:“哎,长天啊,就你这性格,即使下任政委来了,还得是你给他送行。”
其实长天也不憨,他能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吗,只是他并没有下足决心,他对部队的感情深沉到无以复加。或许他根本就不想离开部队,即使写了转业报告,也不过是求一份心理安慰罢了,至少这样他觉得好给家里人交待一些。
最终罗政委如愿以偿地转业回老家了,俊风也转在了宁城,他被安置在市委办公厅接待二处,而且破天荒地安排了实职,任副处长。虽然排在四名副处长的最后位置,但这已经是同批里最好的安置了。俊风心里十分清楚,虽然他没有再找过卢盼溪,而且电话里也拉黑了她,但卢盼溪肯定找父亲帮了自己的忙。不然,这种办公厅的岗位是不会放出来的,即使有也不可能安排实职。
俊风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在单位里又碰见了卢盼溪。
“我来找我爸的,他们政协就在你们隔壁3号楼。俊风,你穿军装帅,穿起白衬衫也帅,我知道你不接我电话肯定是云芳的原因,她那么小心眼儿,肯定把你管得牢牢的。但是,你的办公室我可以来,她就来不了,真不知道她神气个啥,以为有点钱就了不起,那不是还得靠着我姑父。”卢盼溪不屑地说。
“我第一天来上班,紧张得不得了,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好不好!”俊风快急出汗来了。
卢盼溪看他这样就觉得好笑,“怕什么,我爸给你们办公厅主任和二处处长都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你一转业干部,开始就划划水好了,人家还会真拿你当个中用的人么!”
“噢,对了,我差点忘记我来干啥了,我给你带了件礼物,摆在你办公桌上。”卢盼溪拿出一个精致的摆件递给俊风,“祝愿你事业有成,步步高升!”
“刚才还让我划水呢,现在就祝我高升,你不觉得滑稽么?”
卢盼溪笑着说:“你还真是傻大兵,划水就不能升官了?有几个人升官是靠干活干出来的!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没有的话我去上班了!”
“没有,当然没有,你单位那么远,赶紧去吧!”俊风赶紧说。
“远?你以为我还在咖啡店呐,我早转出去了,我现在也在这里上班啦!我爸给我在机关事务局找了份工作,当管理员,合同工,跟你们是没法比的,但哪天说不定也能转正呢,是吧!”
俊风没有回答她,只是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女人就像橡皮泥一样,时时粘着自己,要让云芳知道肯定没法治了!但他也是绝对不会轻易告诉云芳的,虽然自己没做亏心事,但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的好。
但俊风还是求卢盼溪帮了一个忙,机关事务局管理着市机关幼儿园,公立的,收费不算高,三四千块钱。俊思一直为蛋蛋上幼儿园的事儿担忧,上一学期就五万多,虽然不用她出,但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长天也一样,一直盘算着如何还上钱。俊风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仅影响长天一家的生活,更影响长天的情绪,如果带到了部队工作上,那是非常不利的。所以,无论如何俊风也要帮他们这个忙。
卢盼溪答应得很痛快,手续办得也非常快,机关幼儿园的园长亲自给俊思打了电话,随时都可以把孩子带过去。俊思打心里高兴,学期结束后,就马上给蛋蛋办了转园手续。蛋蛋只上了一年私立幼儿园的小班,虽然花了十多万,也算是及时止损了。云芳问起过这件事,俊思按照俊风的意思骗她说,机关幼儿园有给现役军人的特殊政策,从今年开始可以有比例地接收了一些驻地军人子弟,蛋蛋运气好,正好赶上了。云芳也不是那种心思复杂的人,很容易就相信了,也没再做阻拦,因为机关幼儿园的教育水平一点不比私立的差。
但俊风也明白,欠的人情肯定是要还的。以后不管卢盼溪怎么找他,聊天也好,吃饭也罢,俊风都不再好意思拒绝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你一旦麻烦过别人,以后好多事情你就做不了主了,你只能硬着头皮上,合规的还好,即使违心自己忍忍就过去了,但如果是违规的呢?弄得好,就过去了,弄不好,就进去了。俊风寻思着,以后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儿,还是不要轻易麻烦别人。
俊风有想过调离这个岗位,但又能去哪里呢,转来转去还不是在这个大院里,肯定会和卢盼溪见面的,何况她本来就有意经常与他碰面,连他们处里的同事都觉察到他们俩关系有点不太正常。
八月份的时候,天气预报预告将有一个强台风正面袭击宁城。市里成立了应急指挥部,市主要领导亲自挂帅,各机关单位抽调得力干将分组下沉一线。俊风是军人出身,他理所应当的第一个报了名,而且主动要求去风险最大的临港区码头一线。
得知俊风去了码头,卢盼溪也不顾一切危险,随着事务局的车队跟了去。台风临近,码头上狂风肆虐,雨点打在身上都感觉到刺痛。领导要求,最后检查一遍加固设施,全部人员马上撤离。
正当大家准备撤离时,一根线杆被大风吹倒了,眼看着斜向压到人群,俊风眼疾手快,直接扑上前去,在线杆快倒的时候,用肩膀将它撞向一边。由于用力惯性,俊风没有收住脚步,直接掉了下去,当他想扒住岸边时,手被落下的线杆狠狠地砸中。
俊风掉进水里的时候,水面浮起一滩血。卢盼溪在旁边见了,哭叫着直接跳进水里想去救他,可她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
领导赶紧在岸上大喊:“快下去救人!”
码头上两名有经验的工作人员扔下两个救生圈,穿着救生服就跳了下去。等到把两人救上来的时候,俊风的双手血肉模糊,卢俊溪已经呛了好多泥水,晕了过去。
两人第一时间被送到医院,经过抢救,卢盼溪不一刻就醒了过来。但俊风左手的两根手指被压断了,两截残指落入水中根本无处寻找,医生只好给他做了截指手术。
云芳听说后,不顾路上的大雨,一个人开着车来到医院。俊风的病床前,卢盼溪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旁边,她听见云芳的声音从外传来,赶紧俯到俊风的被子上,故意哭诉着说:“咱俩掉进水里,我就说让你不要管我,你非得拉着我,要不然你也不会伤成这样子!”
云芳走了进来,心疼的感觉马上被愤怒包围。但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她也确实不好发作,特别是看到俊风残断的手,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俊风有些气弱地说:“云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回家后我慢慢跟你解释。没关系,不就断了两根手指么,又不影响生活。”
“你可以起开了!”云芳走到卢盼溪身边说,看到卢盼溪湿透的衣服贴在挺拔的胸前,云芳心里一阵反感,硬生生地把她挤出俊风的床边。
旁边的护士走过来,跟卢盼溪说:“赶紧换衣服去了,不然着凉就不好了,你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弱得很。”此时她也是刚看清楚目前这个局面,只能把卢盼溪支开了,毕竟人家俩才是两口子。
云芳端着刚熬的粥,小心地给俊风喂着,“你看你,在部队都没这么拼命过,早知道地方这么危险,咱们就不转业了,以后你不能再这么鲁莽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