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晌午时分,靡阿芜的丈夫回来了。
一个衣着藏青色长衫的男人提着一盒糕点,才迈进院子,阿昭便朝门口奔去,用清脆稚嫩的声音甜甜唤道:“爹爹!”
青衣男人低头诶了一声,牵着阿昭的小手进了院子。
靡阿芜正与温稚京一同在院中挑拣绿豆,见夫君回来,连忙起身相迎。
温稚京也一同站起来。
靡阿芜接过夫君手中的糕点,心细如她,敏锐地发现自家夫君脸色似乎有些不好,柔声问:“怎么了?”
那男人名叫陶文觉,闻言,叹息一声,拉着靡阿芜坐到温稚京旁边。
似是想到了什么,陶文觉又叹了一口气,连温稚京也不禁担忧起来:“陶大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陶文觉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低声道:“我刚从兴水镇的果子行回来,你可知,那群商会有多么丧心病狂?”
靡阿芜黛眉微蹙。
陶文觉又道,“去年天灾人祸,果子收成本就不好,那些商会就揪着这点不放,愣是将原本签下的立券压价三成,我又问了其他几家果子行,无一例外,无非是吃得多与少罢了,咱们树平村又大多是靠卖荔枝营生的,那些商会低价收购我们的果子,又高价卖出去,着实是断了我们的生路。”
温稚京蹙眉:“可立券都签下了,往年也未有例外,如今岂有临时更改的道理?”
在盛京时,温稚京便听闻坊间的水果商户会与农户签订一种买卖协议,预付定金,提前承包农户的某片林场的产出。
无论产出多少,质量如何。
白纸黑字,均不能抵赖。
再说天灾人祸,又不是这些果农们能决定的,如此断人生路,这兴水镇的果子行当真毫无契约精神!
可恶至极!
陶文觉叹息一声:“话虽这么说,可咱们平头老百姓,每年就指着这点收成过日子,果子行虽行事跋扈,我们却拿他们没办法。”
降价三成,再高价卖出。
就是吃人也要吐出点骨头来,这些商会竟如此罔顾人情!
靡阿芜握上陶文觉的手,眸中凝着浓浓的担忧:“何时开始的?”
陶文觉道:“今早便听闻了。”
温稚京眉心皱得更紧了。
一夕之间,令兴水镇所有果子行全部降价,在此之前,甚至从未有过任何降价的传闻传出。
约莫是哪个贪心的黑心肝,昨日夜里苦思冥想,想出来的好计策!
温稚京握紧拳头,拍案而起:“我去会会他们!”
“我陪你一起。”
院子门口忽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话音刚落,院子里的几人齐齐朝他看来。
娄清泽快步朝温稚京走来,靡阿芜和陶文觉相视一眼,朝旁边推开一步,给两人让出位置。
温稚京下意识避开娄清泽的视线,小声又倔强:“我自己可以。”
从娄清泽的角度看去,他看不清温稚京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双轻颤的羽睫。娄清泽不禁有些懊恼上次冒失鲁莽,还未等温稚京愿意接受他,便急急表明心意,定是吓着她了。
他叹了一口气:“连陶大哥都拿他们没办法,你一个弱女子,我只是担心你被他们欺负。”
也不知哪一句惹了温稚京不高兴,她脸色登时变了,瞪了娄清泽一眼:“那你担心错人了。”
她早就不是那个只会躲在别人背后、靠别人保护才能活下去的弱女子了。
温稚京气势汹汹出门去了,娄清泽又一阵懊恼自己方才说了错话,连忙跟上去。
此处离兴水镇还有些距离,娄清泽雇了一辆马车,正要扶温稚京上车,后者已经利落地跳上马车钻进车厢。
娄清泽无奈轻笑,紧跟着钻进马车里。
待帘子落下,马车不急不缓地朝兴水镇方向而去。
因前些日子的不愉快,此刻车厢内里气氛有些尴尬,温稚京挑着帘子看向马车外面,娄清泽时不时偷偷打量温稚京的神情。
为防止温稚京再躲他,娄清泽克制分寸,没再说那些不该说的话,只似闲聊般,说起果子行的事:“兴水镇及附近的果子行主要由几个相对有名望的商会把持,以往年的情况来看,此次约莫又是杨家带的头。”
“杨家?”
温稚京放下帘子,朝娄清泽疑惑看来。
娄清泽点点头:“虽说果子行是由杨家、许家等几大商会组成,但有主要决定权的,还是杨家。杨家在这一带算是个根基深厚的大家族了。”
娄清泽家中是开酒楼的,虽不是做果子生意,但他却对附近的果子行了如指掌,这也是温稚京愿意与他同行的一大原因。
有娄清泽在,她也能提前了解一些关于果子行的事情。
马车直奔杨家而去。
娄清泽好不容易哄得温稚京肯软下性子,等快到了杨家时,还不忘再次嘱咐道:“听说那杨家主脾气古怪,是个重利之人,想必此事不能轻易了结,一会儿你乖乖待在我身后,由我去同他交涉。”
温稚京压下心头的古怪,却也没再强求,只轻轻点点头:“听你的。”
不过是极为平常的三个字,却让娄清泽红了耳尖,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马车在杨家门前停住,娄清泽先行下了马车,站在车下等温稚京。
直到紫衣女子提着裙摆从车厢里钻出来,他勾起唇角,朝温稚京抬手。
温稚京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借着他的力稳稳下了马车后,便将手收了回来。
娄清泽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须臾便被他压下了。
眼前,杨家鎏金朱门巍峨耸立,飞檐翘角,门楣刻有麒麟,门外还镇守着两只石狮子,无一不彰显着宅子主人的奢华和气派。
大门旁正站着两个守门人。
温稚京看了一眼,与娄清泽一道上前。
说来也怪,也不知杨家是不是提前得知了他们要来的消息,提前派了人在门口等候。
见到他们二人上前,还未等娄清泽说话,那两个守门人便朝温稚京拱手道:“家主里面请。”
娄清泽正要自荐的话到了嘴边,愣是被噎住,他疑惑地与温稚京对视一眼,又看向那守门人:“你确定是请我们?”
守门人颔首道:“家主已在前厅恭候多时,请吧。”
说着,打开门作出请的手势。
温稚京迟疑了一下,思忖着,怕不是有诈?
娄清泽柔声宽慰:“无妨,青天白日的,他也不能对我们怎么样,许是果子行的事闹得厉害,消息传到这里了。”
温稚京点点头,但仍半信半疑,与娄清泽一道进了杨家。
大门不远处的游廊里,白衣青年危险地眯起了眼,沉声问:“他是谁?”
一旁的杨家主今早还未从温柔乡中醒来,便有人来传话,说从盛京来了位权势滔天的贵人,他不敢耽搁,忙起身招待。
精神紧绷了一早上,杨家主都快要厥过去了。
闻言,他神情还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楚殷问的是谁,忙道:“那人名叫娄清泽,与那位小娘子一样,也是树平村人,家中是做酒楼生意的,父母健在,无兄弟姊妹。”
一旁的曹内官翻起眼白瞥了他一眼,不悦道:“没眼力见的,贵人是问你,他与那位娘子的关系!”
杨家主擦了擦汗,他平日里都在忙果子行的事,那娄家与他在生意上极少往来,关于娄清泽的身世,他也只知道个大概。
至于娄清泽与那小娘子的关系,这他哪知啊!
杨家主额前冷汗津津,又不敢在楚殷面前妄言,只急得抓耳挠腮,险些跪下了。
好在青年出奇的并未为难他,只虚抬了一下手,便不再理会杨家主,转头对曹内官说:“查一查。”
曹内官恭敬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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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稚京被家仆领着往前厅去了,娄清泽紧随其后。
待快到前厅时,旁边的家仆忽然拦住娄清泽。
“主人说,只见这位娘子。”
娄清泽蹙眉强调:“在下与温娘子是一道来的,杨家主却只肯见温娘子,而将在下支开,温娘子是女子,孤男寡女的,于情于理皆是不妥,难不成,这便是杨家的待客之道?”
家仆一脸为难:“我家主人脾气不好,既说了只见这位娘子,还请郎君莫要为难小的。”
娄清泽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恼怒之意,这杨徐摆明了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他正要拉着温稚京的手离开,又见另一名家仆急匆匆跑来,朝娄清泽拱手道:“请二位去前厅等候。”
娄清泽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脸色依旧差得很。温稚京抬手轻轻拍了拍他搭在她腕子上的手背,以作安抚。
家仆继续领着两人去往前厅。
此刻,厢房内。
晌午的日光刺眼又灼热,透过窗户直直落在铜镜上,将那镜框上的金色浮雕牡丹照得锐利逼人,叫人不能直视。
铜镜前,青年拿着一件雪色长袍在身前比着。
“曹陆,这件会不会太过寡淡了?”
曹内官忍俊不禁:“陛下天人之姿,这雪衫更衬得您宛如仙人,怎会寡淡呢?”
这一番夸赞可谓是由衷之言,青年面容极为俊美,精致的眉眼每一寸都恰到好处,不浓不淡,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习惯性地微抿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淡疏离的凌厉之感。
尤其那双黑眸,眸光流转间不怒而威。
楚殷凝着眉,似乎依旧不满意,照了好一会儿镜子,良久,又拿了另一件月白色长袍。
“这件呢?”
曹内官毕竟没有什么审美,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说了句:“也好看。”
楚殷瞥了他一眼,眼中嫌弃意味十足。
他又看向旁边架子上的好几套五颜六色的衣服,眉心渐渐皱成了个‘川’字。
忽然想起娄清泽方才穿的好像也是白色,楚殷再低头看着手里的白色衣袍,顿时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他将手中的衣袍丢开。
须臾,再次走向那堆待选的衣服。
精挑细选了半天,楚殷最终选中了一件绛紫色交领长袍。
他站在铜镜前,满意地提着那件绛紫色长袍比在身上,薄唇勾起,露出几分愉悦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