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姝拿下他的手,语气十分不好:“非我良配难道是你良配吗?”
把谢长殷说得一愣。
她看了他一眼,又故意道:“良不良配配了才知道。我就是想和洛玉璋在一起,又怎么样?你自己要与我断绝关系,又管我和别人做什么?”
她语气嘲讽:“谢百户,你管得挺宽啊。”
谢长殷似乎脸色一僵,继而又沉声道:“他本就是个沾花惹草的性子,你要真和他成亲,以后他小妾通房无数,你和离都不好和离。”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呗。”林阿姝满不在乎,“谢长殷,你看看我,你认识我以来,我可是会为以后忧心之人?现下的事尚且应接不暇,何须烦愁以后?当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日之事,等来日再去应付。”
“以后只怕你深陷泥潭缠于其中……”
“少拿你那套‘以后’危言耸听!”林阿姝毫不客气地说,“你以前就经常说什么以后的,以前你是我未婚夫我纵着你由你规划,现在你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钦天监都算不准的事情你能算准?就算命运真是既定那又如何?命运掌握在我手里,无论结局如何那都是我的选择,我何惧之有?”
谢长殷似乎被她这番豪言壮语震得一惊,他仿佛被施了咒定在原地,唯有眼眸微动显示思量千回百转,而后某刻如光芒闪过暗处,春芽破土而出,恍然回觉。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郑重道:“你既喜欢洛玉璋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为何不与我试试?”
林阿姝看着他这副认真恳切的模样,忽地一笑:“谢长殷,你有病吧?”
“我以前没想跟你在一起吗?最先连表白都是我先表白的吧?成亲也是我提的吧?后来你说要分开,难道我没追你吗?我没挽留吗?可是你是怎么做的,还要我再复述一遍吗?”
“你把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以为你想和好便能和好吗?”
阿姝越说也觉越来气,因此话也说得越发伤人:“如今婚书已毁,那一箱东西也都还你,如你所愿,过去便成过去,我们再无瓜葛!”
她啪的一声重重拍掉他的手,他手背被打红了依旧若无所觉,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想握又不敢握,愣愣地神情受伤地看着她。
林阿姝第一次见他这副眼圈微红的模样,明明高俊挺拔冷厉的一个人,此刻像只委屈的小狗,伸出爪子求主人原谅。
阿姝哼了声。她才不会心软呢,心疼男人是不幸的开始,某人就该吃些教训。
谢长殷果真很受伤,垂着头,缓缓地说:“先前推远你,是因为想到以后,怕有朝一日,你看到我的锦衣卫身份,你会恨我。而我如今骑虎难下,不好、也不该急流骤退,于是我想,长痛不如短痛。”
阿姝静静地听着,他肯坦白让她稍微舒心些,但她不解于他的思路:“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恨你?你是锦衣卫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啊。”
谢长殷抬眼看她,小姑娘虽历了些劫难,但眼眸还是清澈纯良,他包装了下措辞:“要是有朝一日,锦衣卫伤害了你的家人呢?要是锦衣卫要害你呢?”
这个世界,他本以为海边相遇是场意外,与上一世毫不相干,却再回永州,本见到他娘以为上天垂怜,葵娘却仍旧倔强离世。
本想往后余生与她平安度日,于一城安闲终老,却不想她的意外之危让他决心再踏前路,而她又成了林挽姝。
种种轨迹,于些微曲折变化中与那一世渐渐重合,让他怎么不心惊后惧?
“这个……”阿姝没想到他哪里那么多古怪刁钻的“要是”。
但以她习惯乐观的心态,以她不爱考虑得太周全、没事懒得费脑的脑子,她问:“那你会害我吗?”
谢长殷愣了愣,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如今他已明己心,他亲手推远亦回来追回挽留,那么哪怕她是林挽姝,要是真到他们相向的那一刻,他也许还是下不了手。
“你会看着别人害我吗?”
谢长殷看着她,小姑娘圆圆的杏眼大胆直接地发问,他还是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林阿姝又开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糊弄大师林阿姝灿然一笑:“你在他们要害我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提前躲开不就好了,或者暗地帮我不就好了?”
“好,”她又继续生动活泼地在他眼前,让他内心仿佛被某种充盈填满。他心中一喜:“那你……”
阿姝抬手阻开:“诶,我可没说要重新和你在一起,你推开我那么多次,谁知道你这次是不是逗我玩,下一次什么时候又开始胡思乱想抽风,”
她说:“你既然要挽回,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心有多坚定吧。”
说完她把他轰了出去:“现在,请你出去,这是我的马车,我有点生气,暂时不想看到你。”
谢长殷骤然被某人从马车上赶下来,颇有些狼狈地滚了些灰。
马车没过一会儿到府里,车夫停车下马,阿姝瞅了一眼,先前的车夫果然换成了谢长殷安插在林府的人,不然马车里的谈话早被人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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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姝时常收到些“礼物”。
有时候还是下人送来的饭菜,但她一入嘴便知道了。欣然笑纳某人的李代桃僵,比府里光好看淡得没味的菜好多了。
府里厨房当然还在为了她的腰围限制她的饮食,她房里多出来的食盒,一打开,里面用一个食物摆出的小人向另一个小人作揖道歉,嗯,有几分抽象。
有时听到院子里响起的暗号,她一推开门,伴随着院中丫鬟的惊呼,一院的萤火虫乍然飞舞,像夏夜里无声的烟花,萤火虫照到之处,树上的花亮细碎的光芒。
凑近看了才知道,是纸折的花挂在枝头,她就说明明记得院中这几棵树不是夏天开花的树种,为何满院一夜花缀满枝。
纸花粘了亮粉,在萤火虫微光下闪着细碎的流光,不夺目,在暗夜婆娑树云中尽展芳妍,像是细碎的喜悦悄悄流出盛放,不用灯烛也很好看。
“呀!这是谁弄的?”再胆小畏缩的丫鬟也忍不住惊呼询问了。
“谁知道呢。”阿姝拍掉拈过纸花手上沾的亮粉,状似无意地说,可夜里幽幽荧光映照出的唇角却是轻轻翘的。
夜里明月清辉皎洁,琼光荧荧,阿姝闲闲卧于床上,一边月光洒下窗格的影子。
忽而纸糊窗户上多了两道黑影。
那长一些的影子向短一些的裙裾钗环的女影款款走来,弯腰拱手:“娘子,我错了。”
接着说话人声音掐细作女声,听着怪异滑稽:“错哪儿了?”
那人又恢复了男子声音,带着些懊恼委屈的戏腔:“娘子赤诚待我,我不该推开娘子,惹娘子生气了~是为夫的错~”
天然以月光为灯的皮影下,小人滑稽地不停弯腰鞠躬,一上一下快速滑动,弯着弯着似乎掌控人不甚熟练,头飞掉了,滚到那女影脚边,十分滑稽。
林阿姝抿唇偷笑,笑了两下又忙敛笑推开窗户:“够了谢长殷,就你这三瓜俩枣不伦不类手艺,真要卖艺只怕要贻笑大方。”
“贻笑大方也好啊,至少能逗你开心。”
清亮的月光下,谢长殷便站在窗外廊下,周围景色都黯淡,他一人沐浴月华,皮肤白皙,鼻梁高俊,黑眸盛着细碎闪烁的笑意看过来。窗棂一框,他仿佛成了画中人。
阿姝轻轻眨眼回过神,转移视线目光下移落到他的皮影上,皱眉:“你画得这是什么啊?”
方才就觉得这个影子姿势有点奇怪,若不是男声以及皮影再长一点就真难分辨了。
谢长殷说:“这是在负荆请罪。”
林阿姝:“……”
好抽象。
她诚恳道:“你的画工还得练。”
“那请姝大家教我?”
“嗯哼。”林阿姝骄矜地一扬下巴。
屋内亮起灯烛,院中的人早被谢长殷放倒熟睡。
桌上白纸铺开,谢长殷坐于桌前,林阿姝手执着他的笔教他作画。
然而他的手比她大多了,因而就不能像教小孩子一样握住他的手,只能在一旁调整他的运笔方向。
女孩子白白软软的手不时这里动动那里移移,轻轻的触碰带着软软的体温,微痒,谢长殷原是在作画的,顿时有些心猿意马。
他眼眸轻动,一翻手便完全握住了她的手。女孩子的手握在手心,和自己想的一样柔软。
她转头,猝然对上他的视线,烛灯下的他直直凝视着她,烛光在他眼里跳动,他看着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不知怎地,阿姝忽然想起他那天压着她说的流氓话,她忽地有些脸热,不自在道:“你,你还学不学了?”
他立刻果断丢了笔,就像她对习武兴趣不大,他对于书画本也意兴寥寥。
他长臂一伸,她措不及防一个不稳,他趁势将她搂于怀中,她坐到他的腿上。
谢长殷跟只大狗似的,在她头顶蹭蹭,又埋头在她耳边,喷出的热气洒到她颈上,有些痒,阿姝觉得那一片肌肤都要被他灼热的气息烧红了。
他抱着她,声音带着些怨念:“你何时原谅我啊,明日我便要走了。”
阿姝闻言也顾不上他突然的逾矩亲近,转头看他,神色难掩惊异:“你要走了?这么快?”
“对啊,锦衣卫只是在此办事,事了便要走,还有其他任务。”谢长殷眼里仿佛幽怨,“我走了某人正好可以和洛玉璋日日玩耍,真是好开心呢。”
“你少来阴阳怪气。”林阿姝拍了一下他的手,“说认真的,你这样一走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了一下:“不对,我好像过十天半个月也要离开青州,那时你再回来肯定见不到我。”
“那便京城相见吧。”谢长殷说,“我做完任务也要回京城复命的。”
“如此那便好了。”阿姝又开朗了起来。
谢长殷突然凑近看着她的眼睛:“那我算过关了吗?”
他近在咫尺,甚至还能看到他瞳孔里倒映着她的样子。阿姝捏了捏衣裙,目光一转就是不看他:“自己猜。”
他却仿佛得了什么信似的,扬唇轻轻笑开,很少见他这般笑,眼波流转,让看着冷肃的皮囊一瞬间多出些许风流肆意。
“那好,明天我给你样东西。”
“是什么?”阿姝问他。
他浅笑就是不说。
阿姝又和他闹了好一阵,他就是不说,或是岔开了别的去。到最后阿姝被他老是打岔,也忘了寻根问底。
天明时分,阿姝自床榻上慢悠悠转醒,醒来最后印象还是某人昨夜最后的叮嘱,叮嘱她有事找府里的小厮,叮嘱她别和洛玉璋走太近。
被她嘲笑是个醋王。
阿姝目光被房内突然多出的大箱子吸引,这个箱子她并不陌生,阿姝带着那份莫名的忐忑猜测打开。
里面一样一样东西悉数被放好,当初摔碎的东西,竟也被人粘了回去。
阿姝揭下箱盖内侧贴的纸条:“破镜可重圆,婚书亦是,人亦是。”
婚书?
阿姝蓦地在箱子里翻找,找不到又在房内找,一抬头看到对面桌上两张醒目的大红。
两份婚书被整齐放着,一份有被撕碎的痕迹,可也重新粘好,阿姝小心翻着左边那份,薄脆的纸页轻响,里面被人重新加上了个歪歪扭扭的名字。阿姝看得不由笑出。
右边那份崭新完好,上面大红的封面喜庆花团锦簇,可以放心地翻开,里面的祝词和上一份一模一样,赫然还差一个名字便能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