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敞开,诸人皆可听清。
谷承安望了眼门外,扬声喊:“喊几位公子来伺候!”
“诶,这就来!”老板一挥手绢,扭着腰走出门。
很快,几位小倌摇曳生姿地进门,攀上了两人的肩膀。
一位艳丽男子伏在姬成瑜耳畔,吐息若兰:“殿下,是奴伺候的好,还是苏将军伺候的好呀?”
隔壁的苏玉宸闻言,手指绷紧,空手捏碎了一个酒杯。
碎片迸落在地,他伸手抚去桌面上的碎屑,眸中暗沉。
苏玉宸自小耳聪目明,听力卓绝,在战场上也是靠这一长处避开诸多险境。
他拎得清,知道亲信之人未必可靠,于是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然而,隔壁传来的模糊声音中,有一道,格外特别。
苏玉宸对其印象斐深。
不过这里装潢严实,他本不确定隔壁就是姬成瑜。
直到敞开门后,她先道“实则为了兵权”,后又喊来小倌的声音。
刺耳到想听不清都难。
苏玉宸眼中掠过一丝暗芒,面不改色将案几移到了隔墙边上。
然后将自己的耳朵凑近墙壁,屏气凝神听着对面的动静。
另一边。
面对小倌对苏玉宸的挑衅,姬成瑜淡淡扬起唇角,却不回话。
那小倌见状,眼中烟波流转,脚下一软,就柔弱倒在她的怀里。
他无力地攀着姬成瑜的肩膀,举起酒杯送至他嘴边:“殿下,吃酒。”
姬成瑜轻笑:“你倒是知情识趣。”
她握着对方的柔荑,将梅子酒酌饮了一口。
他缓缓抬起水眸,欲语还休,羞赧动人。
“知情识趣是奴是长处,但殿下的喜爱,才是最要紧的。”
姬成瑜混迹于烟花柳巷几年,已经做到不动声色地与男人调笑。
她风流一笑,用折扇抬起他的下巴,轻点细腻柔软的脖颈。
“是吗,那你得到你最要紧的东西了。”
姬成瑜俊美倜傥的眉眼上扬,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那小倌心思活络起来,差点要抑制不住笑容。
他迫切地将自己的指尖沿着她的肩膀下滑,动作越发放肆。
姬成瑜登时冷下脸钳住他的手推开。
“掌柜没跟你说来干什么吗?再动手动脚我就把你丢出去!”
她蓦地发难,那小倌没反应过来,厢房内的嬉笑声也骤然乍停。
谷承安瞪大眼睛,对她无声咬牙道:“别来我这里砸场子啊。”
小倌心下一惊,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刻跪地赔罪。
“是奴的错,掌柜只说陪您饮酒作乐,是奴会错了意。”
他颤抖着身子,抖如筛糠。
姬成瑜吐出一口气,挥手道:“今日心情不佳,扰了你们兴致。”
谷承安这才放心坐回去,招呼那小倌站起身,又取笑她:“你真是不解风情,故作正经,该不会是想到家里那个……”
姬成瑜冷呵一声打断她的猜测,无奈对她递了个眼神:“你们玩就好,我先走了。”
谷承安未尽之言在舌尖上绕了一圈,最后落在心底。
见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小倌这才安心,便收敛了心思,战战兢兢陪着谷承安。
不敢越雷池一步。
一墙之隔。
苏玉宸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口中的茶尽数化为酸涩之味。
他不堪其扰,烦闷离开厢房,预备打道回府。
走到楼下时,却被一醉酒女子撞到。
苏玉宸不欲生事,淡淡道过歉就跨过她的身形要走。
那女子不依不饶,拉扯住他的衣袖:“嘿,撞到人道个歉就想走?”
苏玉宸不耐地将袖子扯回,嗓音中淬着冰渣,凌厉异常:“搞清楚,是你撞到我。”
他身为阵前统帅,杀伐决断,自有威严,不是一般人能经受的。
被他这一吓,女子的酒都醒了大半。
她眯起朦胧醉眼打量对方,脸上升起一抹惊艳,酒壮怂人胆,她踉跄着往他的方向移了几步。
“小美人,脾气这么暴?陪娘子再去喝几杯,我就不计较了。”
早在苏玉宸被告发男扮女装时,他就恢复了男子装束。
此时看上去,唯身段与大女子相似,但就是一健壮些的男子。
不怪那女子胆敢对他拉拉扯扯。
姬成瑜还在酒楼之中,万一引来围观就不妙了。
苏玉宸不欲惹事,便脚步一挪,侧身闪躲。
然而他没料到后方就是踏道,身形一个不稳,险些跌倒。
千钧一发之际,背后荡漾来熟悉的檀香味,盈满了他的鼻翼。
是她!
苏玉宸顿时安心,放任自己向后倒去。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他不合时宜地地回味这股幽深的香气。
温暖的手掌触碰到他的后背,姬成瑜搂住他的腰,手下用力,支撑他站稳。
“小心踏道,将军。”
姬成瑜没想到刚出门,就遇上苏玉宸被酒醉女子纠缠。
她目光隐晦地扫过楼上厢房,见到她隔壁的大门敞开,心中已有思量。
姬成瑜附耳调侃:“我摸着将军瘦了,是最近思虑过度、伤心劳神吗?怪不得连一醉酒之人也避不开。”
女子独特的气息霸道地侵染在他身上,苏玉宸脸上一热,从她的手掌心中挪开。
姬成瑜也不恼,只是上前几步,隔开他和醉酒女子。
“这位娘子,我家侍郎来喊我回府,若没有事,大家各自散了吧。”
醉酒女子见她一袭华贵绮罗,腰间系着折扇,显然是豪门贵府将养出来的翩翩少年,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便紧张地咽下口水,连连点头,往楼外拔腿就跑。
不多时,她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姬成瑜眸中极快掠过一丝阴沉,在瞥见苏玉宸时,又刹那柔和起来。
她轻佻地划过他的腰带,然后指尖落在自己送他的玉佩上,调笑道:“那将军是来干什么的,抓妻主回府吗?”
苏玉宸正色:“我们还未拜堂,你不算是妻主。”
但说到后两个字,他的耳廓飞上了一层薄薄的霞色。
“也是。”姬成瑜半点没有成婚前,被未婚侍郎抓住在外喝花酒的羞愧。
她神色坦荡地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亲昵地抚稳他倾斜的发钗,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耳语。
“我刚才说的话了,你都听到了?”
苏玉宸知晓她所说的是指何事。
他回眸望去,正撞入她含笑的眸子。
苏玉宸心中一颤。
姬成瑜的眼眸似苍凉北境的皎皎明月,但此时的神采比三年前她们在沙场并肩时,多了一分内敛,就如收入剑鞘的锋刃。
上一世,明月高悬独不照他,他被困于宅院,枯坐守星月。
这一次他要自己揽明月入怀!
苏玉宸毫不作伪,他答:“是。”
随即,他硬朗的脸颊浮现出真挚关切,他劝诫道:“殿下您体弱,喝酒伤身,以后莫要常来此处。”
姬成瑜敏锐察觉到他莫名的信赖,畅快大笑:“听你的!婚期将至,我的大将军且回府候着吧。”
“听白,送将军回府!”
姬成瑜广袖飘飘,似是拂过苏玉宸的心尖。
他垂下眼睑,显出几分乖巧小意,全然不见方才在副官面前的威严肃穆。
“那玉宸便等你来迎。”
心头却因她一句“我的大将军”,颤动发烫。
听白依言行礼,在姬成瑜路过时,耳语:“三皇女入宫了。”
姬成瑜眸中闪过一丝郁色,步伐一转,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巍峨大殿下,宫人行礼,转头欲向圣上通报,姬成瑜在唇前竖起手指,风流一笑,宫人便以衣袖掩住笑意,莲步轻移引她入内。
姬成瑜踏入宫殿时,正听见她的皇姐姬旭尧挤兑自己。
“母皇,皇妹行事一向不着边际,听闻今日还去了清欢楼,点了几个小倌伺候……城中流言四起,您将苏将军赐婚与她,岂不是寒了边境将士的心?”
“皇姐给母皇安了好大的罪名啊!”姬成瑜大步上前,扬声道。
姬旭尧的面目有一瞬扭曲阴鸷,没来得及收回,被姬成瑜看个正着。
她冷声:“苏将军与我乃是自愿结亲,边境将士何来寒心?”
皇帝缓缓阖目,掩去眸中精色,她早已看透局面,偏又另起话头:“小五前些日特意给孤进献了蔬果,你倒是只为男人来见孤,还引得姊妹反目。”
三皇女心下一寒,心惊胆战跪地告罪,心中却越发忌恨。
“儿臣惶恐,是我失言了。”
皇帝不甚在意地挥手,让姬旭尧退下。
姬成瑜回想起她在话本中诸多作为,堪称一句赶尽杀绝,不免心头愤懑。
她愈是心绪激荡,便愈发笑意盈盈。
姬成瑜刻意亲昵同她告辞:“三姐,皇妹的新婚日将近,可别忘了到场。”
姬旭尧闻言,险些呕出一口气。
她故意设计,多番收买,才抓住苏玉宸这么大一个把柄,让他亲近之人告发他男扮女装,坐实苏玉宸欺君之罪,只等他求到自己头上。
结果却被姬成瑜捷足先登了!
如今她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姬旭尧焉能不恨。
若不是天子脚下,姬旭尧甚至想派出刺客,铲除她这个碍眼的皇妹。
她面上挤出勉强的笑,仍旧作出姊妹情深的姿态:“皇姐怎会忘,到时定为你备份厚礼。”
姬成瑜似是没听懂,嬉皮笑脸地拱手道谢:“真的吗?”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皇妹也就随口一说,既然皇姐出手那必然不凡,皇妹可就期待了。”
“你!”姬旭尧喉头一噎,顿感气血翻涌。
她挥袖离去,直到人影也看不见了,姬成瑜这才嘴角微微上扬。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姬成瑜顿时收敛神色,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轻抬眼帘,面露斥责。
“我刚责备了你的皇姐,可还有你是怎么回事?行事如此荒唐,大婚前夕去逛花楼,这是要打将军府的脸啊。”
姬成瑜赔笑,贴心为皇帝添来茶水,而后故作委屈模样。
“母皇,孩儿知错了。这不是密友回京,孩儿摆下筵席为她接风洗尘嘛,可不是去胡闹的。”
皇帝冷哼一声:“此事便作罢,礼部已备好妆奁物品送至将军府,你近日给孤安分点,好好待苏将军。”
姬成瑜挑眉,乖顺应答:“苏将军那般妙人,儿臣自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