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不约而同望向她手指的方向。

深褐树干上暗红色字迹完整显现，竟是一套全新的规则。

【夜游书：

【壹，君须知昼夜往复，此间循环，尽系一宴。宴始群羊逐叶，宴终饿虎吞羊。待铜钟裂、血烛燃，即为饿虎吮髓啖魂之际。

【贰，祭羊换得剑痕，浑噩不知死期。饿虎啖尽群羊时，其腹沉如渊，行滞如龟。熄灭血烛，闭目观气，可窥裂隙如丝。

【叁，遗音刺地，则腐土自裂，渊口洞开。以夜为桥，即为通天大道。

【肆，路有怨鬼随行，君需抱元守一，只管向前，切莫眷恋回首，否则永堕阎罗！】

“……”

孟寒霆皱眉：“新的规则。”

他转向跃跃欲试的翡雪夜：“你早就知道？”

后者没应，反倒是白星棠点头道：“此秘境中存在两股对抗之力——光明与黑夜，据翡道友亲身测试，黑夜对我等算是友善一方。”

曲红衣试探接话：“那么此处的【夜游书】所言，便该是脱离秘境之法了？”

素羽岚双臂环胸，俊眉微锁：“若据此指引，所有外来者皆须参加拍卖会，并于拍卖会结束、守门人完成‘进食’后，方可开启通道离开。但你——”

他目光略带迟疑地扫过翡雪夜被过长额发遮掩住的眉心，没有继续。

若没看错，适才对方与孟寒霆交手时，眉间曾有狭长印痕被水玉光辉照亮一瞬。

她也“交换”过？

这么明显的陷阱也踩……笨女人。

素羽岚心中有些烦躁。

“话虽如此，”白星棠蹙眉，“据我所知，昨夜曾有不少道友于市集“交换”灵宝丹药。若真令守门人完成进食，怕要牺牲不少无辜性命。”

素羽岚低嗤一声，语带讥讽：“可笑，天人也管凡人死活？”

曲红衣翻了个白眼：“方才不知谁一口一个‘凡人’叫的欢呢？”

素羽岚：“……懒得理你！”

他顿了顿，又道：“云棠君，怕是很少入浊世吧？即便今日你救了那些散修，他们也活不了多久的。”

人生百年，不过露水幻电。

能脱凡登仙的万万里挑一，余下的死于一场天灾、一次人祸，抑或是于无休止的供奉中被生生抽干灵脉，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是浊世、乃至整个无涯约定俗成的共识。

小黄低声科普：【上古之战后，世界秩序坍塌重建，由下向上分为浊世、近清境、小清世，以及神明所居的至道天极。】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

凡人引灵入道，才有资格拜入道门——普通浊世道门、或小清世道门处于近清境的外门，获得参加“升仙大会”的资格；

升仙大会脱颖而出者，方得以跨越那道无形“天堑”，拜入小清世的正统道门，成为真正的求道者。

至于原身所在的流香宗，不过是妙华洲千百普通道门中的一个。

此番道藏秘境于浊世妙华洲开启，因而前来寻求机遇的多为本地道门弟子，更有不少散修。

白星棠默了默，旋即由广袖中掏出厚厚一叠传信符，坚持道：“……不管怎样，我还是会尝试联络众人，告知他们离开之法。”

素羽岚懒得再费口舌，比起做善人，他更好奇拿剑的女人还有什么奇招。

黎明前的夜色浓稠到了极致，几乎将红衣少女单薄修长的身影吞噬。

素羽岚刚走近两步，便见翡雪夜朝着林间幽暗处，正仰着头讨价还价。

“……前辈，您就放心吧，我向来以诚待人，既将遗音带了出来，定会将其妥善安置。”

“但您也看到了，白打工风险很高，不说补偿，帮手还是要有的吧？”

“它给的是它给的，您这边多少也意思一下呗。”

“好好好，保证不破坏秘境——”

夜风胡乱呼啸了几个来回，再度变得轻柔和缓。

“那便说定了！”

白星棠与曲红衣放完所有传信符过来，正好听见翡雪夜轻快地笑了一声，又对着空气指指自己眼角。

“前辈，还有‘那些’，可否借来一用？”

“……”

回应她的，唯有拂过枝条的簌簌风声。

【老大，其实我一早就想问了……】

小黄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

【你到底在和谁对话？】

翡雪夜眯眼：【没听说过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好的盟友。】

曲红衣顶了下白星棠的肩膀，悄悄咬耳朵：“……这是在同谁讲话？”

白星棠微笑：“想必翡道友自有打算。”

话音未落，又见红衣少女含笑回首：“这里有人会净灵术与易容术吗？越高级的越好。”

“阿棠会！”曲红衣抢答，“灵梦泽专修灵道术法，净灵术也是全无涯最高级的！”

白星棠点点头：“某虽学艺不精，愿献绵薄之力。”

素羽岚懒懒道：“易容术，狐族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翡雪夜颔首，让开身后的空位，只见一群黑影簇拥着挤出丛林，紧接着互相左脚踩右脚，摔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

曲红衣：“嚯！”

白星棠：“……？”

素羽岚：“……”

小黄：【怪不得只能在人眼角余光里晃荡……】

这要是当面袭击，怕是早被拍扁了！

翡雪夜装作没看见，指尖一撮，剑气顷刻摩擦出几枚火星。

“那就拜托二位了——捏成人样，加上这种标记。”

火星一闪即逝，恰到好处地将一枚猩红如血的剑痕映亮。

曲红衣惊呼一声，又见对方面不改色拔出背后通体赤红的长剑，在左掌心一划。

“听闻以血入术，能使术法威力数倍胜于寻常，”她撕下一片衣角擦净血迹，又熟练地为自己包扎打结，“带上人的血气，想必便能瞒过守卫了。”

翡雪夜递出浸血布料：“诸位务必于辰时前带着他们抵达珍宝阁，不要误了拍卖会。”

白星棠双手接下，郑重道：“交予吾等吧。”

素羽岚皱眉，伸手拉住她袖角：“我们走了，那你呢？”

孟寒霆广袖轻振，凌厉气浪将前者逼退两步：“自是与我同行。”

素羽岚要气炸了：“你——”

他不依不饶，抬臂格开二人，将翡雪夜挡在自己身后：“女人，你自己选！”

翡雪夜：“……”

她稍稍垂眸，望向狐狸垂在身后蓬松雪白的大尾巴，出手如电，用力挼了一把。

素羽岚：“！！！”

少年捂着尾巴转身，桃花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漂亮脸蛋霎时腾起一片绯云：“你、你……”

他话都说不利索了，翡雪夜却面不改色地紧了紧重新背好的遗音剑：“现在满意了？”

诡计多端的狐狸。

“什——”

素羽岚一片凌乱，见对方摩挲指腹，似是在回味手感，登时红透了脸。

“我……我去帮忙……”

少年细若蚊呐的嗓音飘入耳际，人却已逃离般跑走老远。

孟寒霆冷眼看着，周身气息愈发沉凝：“若无那个心思，何必戏弄于他？”

翡雪夜似笑非笑：“那你呢？”

“我们萍水相逢，淞霆君——或者说，长执仙尊，又是因何抓着我不放？”

她也曾想过，谁会有这么大胆子，敢将一缕残魂冒着被祟气污染的风险寄生于旁人身上。

更重要的是，这个“旁人”，乃是天下第一道门凌霄仙境的天之骄子，孟寒霆。

在女主被全修界踢来抢去的情况下，孟寒霆在原剧情中没有只言片语，可见是个死宅。

这么宅都能被下黑手，不若直接大胆猜测，下手之人正是孟寒霆的好师尊、凌霄仙境之主、如今的仙门第一人，长执仙尊。

——亦是原文中，将女主剖骨扬灰的男人之一。

【……好像在集邮啊。】

翡雪夜有些无语。

原文中最终动手剖骨的，正是当时无涯界最强几人，如今她已遇见其二了。

“加入凌霄，我会收你为亲传弟子，做寒霆的师妹。”

被拆穿身份，“孟寒霆”却仍旧神色如常：“悉心教导，解答你一切疑问。”

“是么？”翡雪夜轻笑，“那不如先回答我下个问题，看看的诚意——长执仙尊不惜以这种姿态进入秘境，究竟所为何事？”

原文中，这位长执仙尊镇守凌霄天，可是从未踏出过凌霄仙境一步。

这太奇怪了。

她的穿书，会产生如此大的蝴蝶效应么？

“孟寒霆”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那双深沉清冷的眼眸望着翡雪夜，任由那团被初生曦光照亮的火焰灼烧眼底。

“喂，女人！”

素羽岚一路小跑而来，仰着下巴，狐尾悠来荡去，一副“求夸夸”的表情。

“我们完成了，这就带着这些假人出发！”

翡雪夜扬眉，回首遥遥与曲红衣二人相视一笑：“好，多谢。”

素羽岚下巴都快仰到天上去了，笑眯眯转头，咬牙切齿：“……淞霆君，你不会还要赖着不走吧？”

“孟寒霆”：“……”

他沉默良久，方薄唇轻启：“你要自己当‘饵’？”

似是为了呼应他所言，远方再度响起一声夹杂着金属刮擦声的凄厉嘶叫。

“与好妹妹沟通感情罢了，”翡雪夜耸肩，“等了阿姊一夜，不带她好好活动活动怎么行？”

素羽岚皱眉：“那怎么行？”

他不赞同道：“守门人可是闻道境巅峰修为，即便是要将其引走，也不该你去。”

边说，狐狸的视线已经落上了水蓝衣衫的少年身上，幽幽一笑：“淞霆君，能者多劳，不如你——”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惨白色的烈日高升，天光大亮。

树木倒折的杂乱噪音响起，远处骤然高昂的啸音已迅速逼近！

翡雪夜自然不放心将遗音剑交给这目的不明的两人，又被他们聒噪得心烦意乱，此刻终于得到机会脱身，当即丢下一声“不必了”，飞身而起。

怪物仍旧维持昨夜模样，像只被海葵寄生的焦红蟒蛇。

见她跃出树梢，它登时两眼放光，挥舞着乱彩触手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