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小艾走了约半炷香的时间,靡乐远远地瞧见了前方的华丽凉亭,以及一层层环绕在凉亭周围的人们。
他们的手中均捧着大小不一的小盒,等待在戒备森严之外。
依据小艾所说,若是选好了媒介,在此处等候吉时,公主散布天意完成之后便是初步事成了,但是因着青梓情况的特殊,加之他们是白洛的使者,也就有理由和身份见公主一面。
对着层层把守的卫兵解释了来意和出示信物后,终于在廊亭掩映处,一众侍从包围内,靡乐远远地瞧见了一个横卧着的碧色身影,她一头的金光熠熠,各色的珠宝躺在胜雪的肌肤,红唇艳艳,眉眼勾人。
当真是极美的一副皮囊。
这罗碧公主横卧在柔绸纤锦之上,面前是一桌的珍馐蔬果,周遭的侍从们有条不紊,打扇的,按摩的,斟酒的,歌舞的,陪侍的,前前后后一应俱全。
她一头的青丝不羁散布下来,随侍女们扇动微微飘扬;眼眸倦怠,半露出青绿,可眼尾又上翘,显出几分妩媚。被视为吉兆的常青藤纹样不偏不倚,落在眉心,隐隐闪光很是惹眼。
“公主,白洛的使节求见。”
“来了?那便进来吧。”云欣此满不在意地一挥衣袖,带起淡淡清香,还是半倚着。
在等待侍卫传话的期间,她半眯起眼,侧头看向一旁的紫眸桃花眼的男子:“你怎的没和他们一起,说不好还是你认识的呢?”
“公主说笑了,我在白洛不掺与政事,也少在官场游走,只怕是他们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他们。”
很快,靡乐四人应声走进公主所在的凉亭,跟着小艾一起对公主行了一礼。
只是在这短暂起身的瞬间,靡乐还没抬头看清面前情况,便有一股惊愕抓住了她,直逼她的脑髓,叫她心口一顿。
但是很快,这股子思绪就被压制了下去,再难捕捉。
青梓看见了什么?怎的忽然如此慌乱?
靡乐抬头,目光划过云欣此那张绝美的脸蛋,在她身侧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准确地说,是两个,还有一个红衣金色簪花的少女。她依旧飘在他的身边,只是和他分开了不小的距离,脸上还带着不屑。
“莫弈?”
靡乐几乎是脱口而出,引得对面也看了过来。
“……靡乐?”看来这位也是一头雾水。
“还真是旧相识呀。”云欣此不紧不慢地从一旁的侍卫手中取下青绿的葡萄,视线扫过这巧合重逢的二人,一边把玩一边笑道:“那可否请莫公子为本公主介绍介绍,这几位白洛的使节?”
莫弈这才去看靡乐身旁的另两位,发现熟人还真不少。
“是……”他从公主身侧离开,在靡乐身前站定:“这位是白洛丞相之女,靡乐。”
随后目光指向凌庆:“白洛一品抚军大将军兼太子贴身侍卫,凌庆。”
最后莫弈看向青梓,只觉得眼熟得很,却叫不出姓名:“这位使节是……”
“在下青梓,只是白洛诸多将军中一位的后人,莫公子不认识倒也正常。”青梓不紧不慢补充,脸却绷着,不大自然。
靡乐不知为何,听到这对话,心中生出一丝违和:莫弈怎会不认识青梓?不是他告知青梓靡乐的姓名的么……
只是她还未细想,便听见云欣此漫不经心地开口:
“是么,如此说来,三位可都还是白洛朝堂上的红人呢,那三位又可知此次仪式,青垢并未发出邀请,几位是不请自来呢?”
这一直悬在靡乐心里的疑问到底还是炸了。
“确实如此,还望公主见谅。”青梓再一行礼:“只是仪式举行前,两国尚未谈和,而仪式筹备时再邀请白洛,使节们却未必能及时赶到。”
“故而在谈和期间,我等便受太子之命,留下参与此次仪式,以示两国交好。”
前方的云欣此听罢,微微颔首,将莫弈重新招回身旁:“即使为了两国交好,那便说说吧,是要仪式的媒介作何用?”
“方才小艾已经替公主问过了,”小艾插言:“青梓哥哥是要做一副傀儡,高个儿的则是借公主的权能治愈旧伤,靡乐姐姐……说她还未想好。”
“疗伤倒还好说……”云欣此轻轻挑眉,瞥了一眼莫弈小声道:“又一个要做傀儡的?你们白洛人是有什么怪癖么?”
“公主这是又有了什么想法?”
“咳咳……”云欣此重新看向靡乐一行:“那用于制傀儡的天意可准备妥当?”
青梓闻言取出方才展示过的小盒,递上前去:“自然。”
一众侍卫传递之下,那精致的盒子来到云欣此面前,她看罢,随手又递给了莫弈:“你是天幸儿,你来。”
莫弈接过东西,楚静也在这时飘过来一同看了看。
透着薄薄白光的血珠静静躺在蚕丝之上,日光倾下,散漫出斑斓霓彩,迷幻宁静。
“天意没什么问题,清白和柔,干净。”莫弈在云欣此授意下将血珠传回,一同的楚静却不解地看向青梓,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不时扫向靡乐。
云欣此看这小盒传来传去,挥挥手:“既然没问题,那几位便跟着小艾回去吧,该怎么做怎么做,本公主乏了,就不接待几位使节了。”
“是,使节哥哥姐姐们这边请。”
小艾引领靡乐一行至凉亭外,同方才所见的天者一起等候。
青梓取出血珠,小艾拿出竹米,匣中猩红破开,散出雾白缥缈,珠珠渗浸青翠,明灭柔光交替。
靡乐看着,背后忽地刮过一阵阴风,牵着她的视线向来时的方向。
“靡乐,随我来,有要事。”
楚静?她来有何事?
靡乐瞅了一眼面前三人,见小艾和青梓忙着为媒介建立连接,凌庆也在一旁端详着方才取得的黑枣,都无暇他顾。便在人群中寻到那抹飘远的赤红,跟了上去。
二人方止,楚静便火上眉梢:“你可有纯白的具象?要足够庞大……”
“那是何物?”
“能够改变凡俗认知的结晶,你不知道?上次那刻薄的意识没告诉你?”
“齐霜?他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我也从未听他说过……”靡乐先是喃喃自语,而后厘清思绪:“我身边本就少有与天意有关的事物,想来是没有……。”
“等等,靡乐……你方才是将天规意识唤作‘齐霜’?”
“不错,有何不妥么?”
“不,不……”楚静漂浮的身躯在靡乐眼前晃荡起来:“当时我只当她是眼高于顶,原来她真的做到了……如此想来白巫不知人为之物也是应当……但这份天意就……”
楚静旋即恍悟:“靡乐,我有法子让齐霜醒来,你可愿意一试?”
齐霜也算作靡乐在天规认知方面的老师,且靡乐如今也有许多问题想找齐霜问个明白,自然是乐意,随即颔首。
“好,凡有意识的状态,皆可借繁育大权的具象生出血肉,这是本能。若是那人真真在天意中留下了齐霜的存在,那你只需将这份意识割舍独立,就有唤醒他的可能!”
“可我要如何……”
靡乐话音还未落,便瞧见楚静蹙起眉头,面色凝重看着她的背后。
靡乐心说发生了何事,缓缓转过身,看见青梓越过一群群或交谈或等候的天者,向她靠近。
“你怎的在此处?”青梓来到靡乐身前,目光却不解地瞥向楚静的位置,好似能感觉出那位鬼魂少女的存在。
靡乐见状赶紧打岔:“是有什么事么?”
青梓也收回目光,说明来意:“小艾说与你投缘,便取了你中意的白玫的种子要赠与你。”
“仪式吉时将至,她无法亲自交于你,托我转交。‘若你依旧没有使用的想法,将它栽下作观赏也无不可。’她是如此说的。”
靡乐接过青梓手中的小盒,打开看见其中的几粒棕黄,皆散发着幽绿与清香。
小艾的东西送来得还真是挺及时。
靡乐瞥了一眼楚静,见对方眼神坚定地颔首,像是肯定了她的猜想。她又看了看青梓,试探性地问道:“若是我现在有想法了呢?”
“那也晚了一步,小艾和其余引路的使者都已离开。”
青梓说得不错,在靡乐离开时就有使者陆陆续续前往罗碧公主的所在。
楚静却在此时附耳过来:“无碍,只要拿到了种子,天意会自行连接,如今只需在仪式开始之前割出齐霜的那份意志。”
“那怎么办……”靡乐低声问楚静。巧妙的是,这句既问出了她的疑惑,也不会叫青梓疑惑楚静的存在。
只是回应靡乐的只有一人一鬼默契的沉默。
三人僵持片刻,楚静还是坦白了:“……天意中白的领域我不甚了解,方才此人不是拿出了天意的结晶么,他或许知道……”
这是要让青梓帮忙的意思?
靡乐登时感到进退两难:与她同来的这两人,可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使节!她可称不上相信青梓。若是请教他,那不就相当于把对方一直忌惮的那把刀送了出去?可若是放过这个机会,齐霜也不知何时会醒来,她就会一直当个半吊子白巫……
一边是两个贼人未知的善恶,一边是自己不知何时会露出的马脚……靡乐时不时扫向青梓,俏眉紧拧。
青梓见靡乐如此,心中也猜想频频,试探地问着:“你想用媒介做什么?”
靡乐本就是连使用能力欺骗侍女都要心虚半天的性子,如今这般情形倒真叫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楚静见靡乐的别扭模样,却只当是她与青梓或有不和,放不下脸面询问,只静静等着。
片刻功夫,靡乐深吸口气,装得是云淡风轻,浅灰的眸子却瞪得直且有力,向着青梓,破罐子破摔了:“做一个傀儡。”
青梓见靡乐的反应就更困惑了:那如今小艾那边的材料已经完备,她这副又抗拒又逞强的模样是想表达什么?
只是在表情上,青梓并没有什么表现:“既如此,你自行连接便是,还在等什么?”
“……做傀儡的天意,还在我的身体里。”靡乐在僵持中心理防线崩溃,彻底泄了气。
说到如此地步,青梓也终于明白:靡乐是要让他帮忙剥出天意。
可……她身为白巫,为何要做如此违背天意之举?再结合她先前的种种表现与态度,莫非天规的意志与她的想法有悖?
短短思索间,青梓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他像是不在意靡乐因不信任而生出的别扭,只淡淡道:“如今再要剥出天意并成型已是天方夜谭,要想得到天意核心只有另作他法。”
“可会有危险?”靡乐默默放开感知,事关她的安危,她必须了解青梓是否怀有恶意。
“这取决于你。”青梓没什么波澜,取出昨晚装着白粉的袋子:“此物能助人施展言语的力量,你只肖借助它连接天意与生命具象,便可完成剥离。”
青梓话音未落,断断续续有鸟鸣响起,此起彼伏,嘈杂混乱,像是被什么惊动了。
周遭的植被也抖动着枝叶,沙沙作响,纹理不可见地变换着。
原本安然漂浮在空中的点点绿光也在此时跃动,颤抖着分裂,闪烁着移动向靡乐背后的凉亭——那是云欣此的所在!
“仪式要开始了,靡乐,抓紧。”楚静远眺凉亭方向,回首坚定地催促靡乐。
靡乐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并未感受到青梓有什么不对,也相信楚静不会看着自己落难,便一把接过青梓手中的物件。
打开布袋,灰白的粉末如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靡乐手上,也落在她手中的白玫种子上。
“我命天意齐霜借此物降世。”
霎时间,飘零的细小亮灰一闪一闪,停滞在空中,仿佛映射着一幕幕过往,不知不觉便吸引了靡乐。
紧接着,虚无缥缈的女声在靡乐耳畔响起,伴着那闪烁的画面,混淆了靡乐的感官。
“齐霜……孩子……”一个浅栗色头发的女性跪在废墟中,怀里抱着婴儿模糊的血肉。
又是一幕闪过,方才的女子在猩红的宫殿笑得苦涩:“我偏要赌……留下……”
“……希望你喜欢这个名字。”最后,她阖上红宝石般的眼眸,躺在一片漆黑里,安静地融入了夜色。
靡乐愈看那些画面愈觉着熟悉,那抹浅栗色,那通透的深红,都似曾相识。
可她实在无法细想,闪烁的灰白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