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千照被众人不解的眼神,目送着走出大殿。
苔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她被方才陶千照的举动吓得发抖,直到此刻,走路的腿都是软的。
从前的小姐同样是举止惊人的,却不是这种程度的惊人。
在今夜之前,小姐从未大胆到,敢当众参与人命关天的事情,甚至是公然向天家求旨。
待两人走下殿门前的台阶,苔果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拉着陶千照的衣摆,道:“小姐方才实在吓到奴婢了,也得亏今夜宫宴,老爷因为头痛没有同来,不然怎么可能叫小姐如此行事。”
听她提起这个,陶千照点点头,认同道:“确实是,多亏了他没来。”
原身的父亲,也就是当今户部的尚书,陶云涣。
今日这场生辰宴,陶云涣因为头疾发作,便歇在了府里,只让陶千照一个人入宫参加。
陶千照方才一脑热,做出了那些惊煞旁人的举动,说出了那些胆大包天的话。
眼下第五章的进度才开始没多久,系统不可能这么早就告诉她任务的结算结果,她便也不知道,如此大胆的举动,是换来成功,还是徒劳一场。
不过好歹是尝试了,陶千照微微松了一口气。
知道她想法的系统却乐呵呵道:“没关系的宿主,哪怕这章任务没成功,也算不上徒劳,好歹是走出了攻略大反派的第一步,你们一起查案,不就制造了相处机会嘛。”
陶千照失笑道:“你还真是乐观。”
等她走到御花园碧云池的时候,碧云池周遭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德吉公公,那个前来禀报起火一事的太监,还有一群其他宫女和小太监,约莫是被喊来问话的。
除了他们,还有裘止,和在那间无名别宫里,裘止的那名属下。
陶千照侧头,嘱咐苔果:“前头便是那宫女投湖的地方,你在这里等我就好,不必跟来。”
苔果确实害怕,便点点头应下,留在原地等着。
陶千照还没来得及走近人群,德吉公公就眼尖地发现了她。
突然出现的陶千照又吓了德吉公公一跳,他没想到这位祖宗是来做什么的。
德吉公公急急走过来,挡住了陶千照继续前进的路,他身形肥硕,体型宽大,将陶千照的目光都挡了个严实。
德吉俯身问道:“哎呦,陶姑娘,您不应该在殿里和大家一起等着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德吉公公突然走过来,他身后的人群堆里,宫人们缩着肩膀不敢朝这头打量,只有裘止和朔飞,看到了莫名出现的陶千照。
这一头,陶千照的视野被德吉公公挡住,她干脆收回视线,迎上对方幽怨的目光。
“我特意向陛下求了旨,陛下如今已同意了,让我前来助裘大人一道查真相。”
向陛下求旨,还随裘大人一起查案?
这位陶姑娘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父亲又是户部陶尚书,受宠骄纵,素日里是荒唐惯了的。
德吉公公不相信,若她是来查案的,那池子边上躺着的尸体,都能重新出气睁眼了。
德吉公公发愁地拿袖口抹了抹额头,在他看来,陶千照应当是偷偷跑出来凑热闹的。
他身子俯得更低,哄劝道:“陶姑娘别闹了,赶紧回去吧,这里刚出了晦气事,您一个姑娘家,在这里不好。”
陶千照看着德吉公公期盼她回去的眼神,有些不忍心地打破他。
“不行,公公,我就是来查这案子的,不能回去。”
“啊?”德吉公公感觉自己大概是幻听了。
眼见德吉公公还像小山一般挡在前面,陶千照宽慰似的拍了拍他肩膀,干脆抬脚,打算从他身旁绕过去。
谁料刚走两步,迎面就撞上了另一道人影。
是裘止。
陶千照庆幸自己刹步子刹得及时,不然就要直直撞上裘止的胸膛。
她抬起脸,像个流氓似的搭讪:“裘大人,好巧,你我又见面了。”
系统拆台:“其实不巧,是宿主专程求了皇帝跟过来的。”
陶千照嘴角抽了抽:“你安静一会儿吧。”
系统被嫌弃,“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裘止听到她们的这些话,有些头疼地皱了皱眉。
今夜旁的不提,陶千照倒是叫他有了不少新奇体验。
听到旁人的心声,还是头一遭。
裘止照旧冷着脸,对陶千照的流氓话视而不见。
他淡声道:“陶姑娘方才说,向陛下求旨,是来同本官一道查案的?”
陶千照点头:“是。”
德吉公公连忙跑到两人身旁,急急辩解着:“裘大人,陶姑娘说着玩的,您别计较,老奴这便送姑娘回去。”
却见裘止伸出胳膊拦住他的动作。
裘止冷笑一声,死死看着陶千照的眼睛,嗤道:“陶姑娘要破案,那便过来瞧瞧,宫女投湖的案发现场还保留着,姑娘来分析分析,她自尽的全过程。”
出乎意料地,裘止倏尔抓住陶千照的肩膀,几步走过去,将她拉到了人群最中央。
德吉公公拦都拦不及。
陶千照被他突然拉过去,当那具泡了水的尸体骤然映在瞳孔中时,她满心只有两个字。
刺激。
太刺激了。
裘止行事,还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德吉公公在后头急得团团转,高声道:“不行啊裘大人,陶姑娘一介闺阁姑娘,您怎么能叫她看尸体啊!陶姑娘您快随老奴回去吧,别闹啦!”
人群中央,尸体身前。
陶千照深吸一口气,忍下心里的惊惧,甚至拎起裙摆蹲下身凑得更近一些,以便更方便地查验尸体的情况。
这具尸身死了有一段时间,又因为泡过了水,身上还裹着池底的淤泥和腥草,如今已经散发出了一阵酸腐味道。
裘止目视着陶千照蹲下去,然后伸出手,当真细细地开始验尸。
女子白皙纤嫩的手指,触上脏污的尸身。
陶千照眼睛都不眨一下,拉开尸体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年纪尚小的少女面容。
左脸上有明显的掌印,如今还泛着肿胀。
陶千照手指下划,翻出尸身脖颈间,有一道青紫色的细长勒痕。
随后,手指按压在胸腹部,并没有发现明显的积水感。
目光扫过她全身,尸体脚上的那双绣鞋,边缘的痕迹因为泡了水,已经不甚清晰,但鞋底的花纹中,还嵌着许多暗绿色的青苔。
陶千照眸色闪了闪,心道果然。
周遭旁人都静悄悄地看她动作,没有出声。
陶千照查验完,站起身。
她接上裘止审视的目光,道:“不是自尽,这名宫女不是自尽。”
此话出,最先有反应的是德吉公公,他本来大喊大叫的声音静下来,很是震惊地看向陶千照,没想到她当真能说出些分析。
裘止目光紧锁着陶千照,没有说话,微抬下巴,示意她接着说。
陶千照稳了稳心神。
“她左脸上有掌印,应当是今夜受人殴打所致,脖颈间的勒痕颜色足够深,勒入皮肤间的力道也足够大,所以过了这么久,勒痕也还是如此明显,这道勒痕,是足够致命的。她胸腹间没有溺水而亡的人所有的积水,照此看,此名宫女,是被人用锦帛强勒致死,后又抛尸碧云池,营造出了她投湖自尽的假象。”
德吉彻底噤声了,和他一样感到意外的,还有朔飞。
朔飞惊诧地看了一眼陶千照。
裘止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没有惊诧,也没有怀疑她怎么能看出这些。
他顺着陶千照的话问:“颈间勒痕,你为何确认是锦帛所致?”
陶千照重新看向尸身脖颈间的勒痕。
颜色青紫可怖,但皮肤没有破损。
她对上裘止目光,道:“人脖颈的皮肤极为细腻,而寻常的绳子又质地粗糙,若用绳子的话,皮肤就会磨破出血,若是质地柔软的锦帛,便只会有勒痕,不会有破损。”
两人对视了片刻,而后,裘止将目光挪离陶千照脸上。
他声线仍旧平淡:“没想到陶姑娘还懂验尸。”
陶千照得了肯定,尤其这肯定还来自昭玄司的指挥使,心下说不欣喜是假的。
她追着裘止的目光,笑得眼睛弯了弯。
“多谢裘大人夸奖。”
裘止不看她,也不回她这句自作主张,将他的判断,算作夸奖的厚脸皮话。
朔飞见状,赶忙走过来挡住陶千照的目光。
“陶姑娘好本事,但我家大人并没有夸你,你多想了。”
陶千照看到他这副紧张的模样,挑了挑眉,没再多说。
她侧身探头,朝德吉公公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德吉公公连忙走到她对面,俯了俯身。
陶千照道:“烦请公公将这名宫女的身份,生平及户籍等事相告。”
这些东西裘止先前已经问过,德吉只消再说一遍给陶千照听就是。
陶千照支起耳朵认真听着,半个字都不敢漏听。
直到德吉公公说得嘴皮子都泛干,陶千照急急抬手示意他停下来。
她急问:“公公上一句说什么?”
德吉公公被打断,微微怔然后反应过来。
“老奴上一句说,这宫女籍贯上无甚亲眷,唯有,七旬祖母一位,如今在京郊贫民村住着。”
风声入耳。
“郊外贫民村……你的祖母......”
先前无意听到的这句对话回响在脑中,电光火石间,陶千照脑中终于串联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