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中的猛烈撞击没有发生,陶千照有些后怕地睁开眼。
她刚扭头,便看到辛嘉仪拎起脚下的一条长凳,奋力砸向马匹。
发了疯的马猛然高抬前蹄,车厢被这力道带着朝前冲了冲。
便在此刻,辛嘉仪抓住这片刻的间歇,连忙凑近马车,她在马背上找到缰绳一把扯过,在胳膊上狠狠缠绕几圈,她身子往斜后仰,狠狠朝侧面一拉缰绳。
马身被带翻侧倒,最后沉沉地落在地上,疾驰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后头的车厢被波及,将要跟着一道侧翻时,辛嘉仪赶忙伸手,攥着里头那少年的胳膊,用力将他拽出来。
少年被这猛然的力道扯出来,来不及站稳身形,狼狈地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嘶——”
沈堂枫整个人趴在地上,只能用一只手扶着发晕的额头,他费力地抬起脑袋。
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无止尽地旋转,只有一名少女恍然立在天光里,鲜亮的莲青色衣裙被风吹得鼓起。
他满心只想到四个字。
美救英雄。
目击这一切的陶千照倏尔挑了挑眉。
长街,疯马,摔了的少年。
这是原著中的剧情,那从车厢里摔出来的这少年,难道是……
“小彩!”
一声大喊将陶千照的思绪打断。
听到这声呼喊,她怀里的小姑娘终于有了反应。
她看到不远处被马车碾坏的东西,大大的花眼里面霎时蓄出汪汪眼泪。
陶千照感受到砸到她手背上的豆大泪滴,有些无措地松开怀里的小人。
茶摊的老板踉跄着步子冲过来,蓄着胡子的老汉此刻却红着眼眶。
“急死我了,小彩,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被撞到了啊?”
老板着急地从陶千照身前将小彩抱过去,翻来翻去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小彩奄奄地转身,指向不远处被压坏的小竹筐。
她委屈地哭诉:“我的小筐被压坏了。”
陶千照的目光跟过去,看到了一个已经坏的不成样子的小竹筐,心下却是松了口气。
老板这才确认小彩身上没有伤到的地方,后怕地庆幸道:“坏了便坏了,祖父今日重新给你做一个,你没出事就好。”
他放下心来,又赶紧朝着陶千照弯了弯腰。
他语气很是恳切:“多谢姑娘救我孙女,若因为我的疏忽让孩子出了事,那真是悔都没地方悔,姑娘是我家的贵人,太感谢您了!”
他说着便将小彩从怀里放下来,在衣襟里掏出碎银和铜板,将其中的银粒子拣出来就要递给陶千照。
陶千照连连摆手,急道:“不必不必,我所做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她哪敢认下如此言重的道谢,便打过招呼后就匆匆转身去找辛嘉仪,没有再多留。
侧翻的马车旁边,辛嘉仪找了一条绳子将马的两只前蹄捆起来,确保这马不会再突然疯跑。
马车一旁的地上趴着形容狼狈的少年,嘴里“哎呦哎呦”地痛呼着。
陶千照走近他们,眼神若有所思起来。
在《迷京》原著中,确实有一段剧情描写过今日疯马一事。
马车里的少年叫沈堂枫,是原著中众多配角中颇算重要的一员。
沈堂枫的人设定位和原身差不多,都是用来推动男女主感情线的恶毒配角。
在原著中,今日最后也没有人制止这辆发疯的马车,马车最后拐进死胡同撞了墙,沈堂枫硬生生撞成了双腿骨折,坐了一段时间轮椅。
正是因为此事,沈堂枫才收敛起过去的二世祖性子,甚至被强行安排去参加过段时间的诗会。
他在诗会上对温若嫣一见倾心,得知原身对温若嫣的刻薄对待后,便开始明里暗里地百般刁难原身。
甚至连原身最后作为命案替罪羊一事,也有沈堂枫的推波助澜。
陶千照回想了想剧情中,沈堂枫对原身的那些手段,后背有些发凉起来。
若让沈堂枫的人物剧情线和原著中一样进行,那她又要多一个敌人。
这可不妙,得提前想办法,化敌为友,就算做不到友,也不能同此人结仇。
在她思量的间隙,辛嘉仪已经捆好了绳子,起身看到陶千照后,便先着急地喊了她一声。
陶千照这才回神过来。
“千照,方才那马车可有撞到你?真是太危险了,若差半寸,你和那孩子便要被马蹄踏伤了。”
辛嘉仪面色很是担忧。
陶千照乐观道:“这不是没撞到嘛,方才多亏了你将这马勒住,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想到方才辛嘉仪勒马的动作,陶千照同样担忧皱眉,“你的胳膊还好吗,这马气力这般大,可莫要拉伤了。”
辛嘉仪摇头:“我没事,不必担心。”
两人说话的功夫间,沈堂枫在地上边听着她们对话,边疼得连连嘶声。
先前在车厢里便一路上晃得他头晕脑胀,眼下马车终于被人刹停,他却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此刻不仅头晕,还摔得浑身发疼。
听到这窸窸窣窣的动静,陶千照和辛嘉仪才顾得上去看地上趴着的少年。
沈堂枫本来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动作时却感到浑身每个地方都传来阵阵疼痛。
这是个素来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从未受过这般磋磨。
平日里一点苦都没吃过的人,今日莫名被疯马拉着跑了几条街,最后还突然被甩出车厢。
沈堂枫心里委屈又气愤,身上还疼得让他不停嚎叫。
辛嘉仪见状,赶紧伸出胳膊打算给他搭把手。
方才势急,她从车厢里把这少年扯出来时是用了大力气的,虽然没让他连同车厢一起侧翻过去,但也确实是让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公子,你还能起来吗,要不要我们送你去医馆?”
听到这声音,沈堂枫抬头看去。
莲青色的衣袖轻轻在面前晃了几晃,随着风,衣袖上还带来一阵清香扑入鼻息间,沈堂枫的面色一红,神情僵了僵。
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只缓缓抬头。
辛嘉仪的视线便对上了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
辛嘉仪更觉心虚了。
她摸了摸鼻尖,而后干脆利索地伸手,径直攥住沈堂枫的胳膊,再一使劲,把他直接从地上拉了起来。
沈堂枫这下顾不得害羞了,赶紧把胳膊从她怀里扯出来。
“疼疼疼!”
“姑娘,你的力气怎么这般大?”
辛嘉仪看他还活蹦乱跳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然后替自己解释道:“这不是公子你半晌不回话,我瞧你自己又起不来,便帮你一把嘛。”
沈堂枫一瘪嘴,说不出话来了。
陶千照一直在边上瞧着,看到这里,有些没忍住,勾了唇角轻笑了笑。
“少爷,少爷你怎么样?!”
他们几人身后的长街上突然传来一连声的高喊。
几人转身看过去,街上远远地有一个仆从一边嚎啕大叫,一边气喘吁吁地奔过来。
他从一群被撞翻的摊贩,和看热闹的百姓人群里穿过来,嘴里大声呼喊道:“少爷!你没事吧少爷!”
这人是沈堂枫的随身小厮,名叫长田。
周遭百姓的目光齐齐聚在长田身上,再顺着他跑去的方向,看向了他口中的少爷,这场事故的主人公沈堂枫身上。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素来不在乎这些的沈堂枫倏尔觉出几分尴尬,暗暗地攥了攥手,还在心下怨诽长田这家伙做事不靠谱。
长田跑过来,喘着粗气,头顶的小帽跑得东倒西歪。
他一抹鼻涕一抹泪道:“少爷可有哪里伤到,都是我的错,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爷在赤云坊门口被那疯马拉走,却阻止不了这一切,少爷,回去以后您罚我吧。”
赤云坊是京城最大的花楼。
喝花酒,戏伶人,是出了名的风流场所。
这话出来,陶千照因为知道沈堂枫二世祖的人设,没有多惊讶。
辛嘉仪的表情倒是明显有了点变化,有些诧异于长田所说的话。
沈堂枫拿余光瞟到辛嘉仪的表情,脑子里急急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话可不宜说,显得他是个多喜欢逛花楼的花花公子似的。
尤其是……尤其是在这位救了他的大力姑娘面前。
为避免长田再说出什么有损他形象的话,沈堂枫慌忙伸了胳膊,猛然一拍长田的肩膀。
“瞎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罚你?”
沈堂枫将身子微微转过去一些,然后挤眉弄眼地示意。
长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稀里糊涂地眨巴眼睛。
直到他看到陶千照和辛嘉仪二人,才恍然大悟,随即机灵道:“哦——对对,少爷如此宽宏大量之人,怎么会轻易罚我,自然不会自然不会。”
沈堂枫心里想这才像样。
他松了一口气,重新转回去正对着陶千照和辛嘉仪二人。
三人面面相觑,沈堂枫做了做心理铺设,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他语气诚恳:“还没跟二位道谢,方才马车失控,多亏了二位姑娘相助。”
原著中的沈堂枫可是行事随心所欲的二世祖,只有别人附和他的份,可从未有过他主动道谢的时候。
这话听着,陶千照不甚明显地抬了抬眉,有些意外。
沈堂枫又拱手行了个礼,略显羞涩道:“我该给二位认真道一番谢,不知姑娘们可有时间,让我请二位去八仙楼一叙?”
八仙楼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
辛嘉仪今日本就是瞒下真相偷偷出的府,她当街勒停疯马一事,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她爹耳朵里,她哪还敢大摇大摆地跟陌生男儿郎去酒楼。
辛嘉仪连连摆手摇头,偷偷拽了拽陶千照的衣裳。
她凑到陶千照耳边小声道:“万万不可,我今日是瞒着我爹出府的。”
陶千照小幅度点头,心下明了。
只是掀眼去瞧沈堂枫,看到他一副盛情相邀的模样。
这和原著中他的人设可不太相符。
陶千照不免咂然。
见她们二人久久不语,沈堂枫又着急又期盼地抬眼看着她们。
他又问道:“二位可愿意?”
陶千照和辛嘉仪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男子声线便插了进来。
声音略显刺耳,隐约还能听出一两分讥刺。
“沈兄,你这就不仗义了,哥几个还在赤云坊等你,你怎么就急着请姑娘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