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得娇妻回,结发两不知。床幔高挂起,洞房被踹时。
如果这一天,日后会成为一句歇后语,那便是:曾正卿的新婚——此起彼伏。
人生唯一一次做新郎,他也是紧张的。不过,有新婚妻子帮他缓解。
虽然是用疼痛。
“你还好吗?”唐青朵慌张地爬起,忘了自己身上赤裸,跪直身子去看他的头。
曾正卿直面眼前另一种“起伏”,瞳孔微震,别开脸说道:“没事。”
“好大的声音,真的没事吗?”青朵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伤口,这才放心,跪坐在腿上。她暼到曾正卿侧着脸不敢看她,低头一看,自己光溜溜的,一声惊呼,拽过被子遮挡。
曾正卿余光瞟到她用被子围住自己,才转过来面向她,见她连耳朵都红透了,眼神中又透露出自责之意,安慰道:“就疼一下,现在不疼了。”
“那……我刚才踢的地方呢?”青朵低声问道,她的目光望向他捂着的左肋,目光不经意间向下溜,看到什么,双眼陡然睁大。
曾正卿见她满脸惊骇,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落到下身垂坠的那物上,他脑袋一片空白,随手抓起个衣服盖在上面。
这红色的衣服有点小。
曾正卿皱起眉头,仔细一看,这上面怎么还绣着花?
刚才自己是在床下脱的衣服,那床上的这些……他大惊失色,抬头盯着唐青朵。她嗫喏道:“那是我的小衣……”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它注定要成为今晚的主调。
曾正卿从小就被教导承担家庭重任,父亲还在世时就已经能独当一面,做生意时,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自认为滴水不漏,面对现在的场面,却觉得手足无措,他默默拽过床幔遮住下半身,低声道:“对不起,我明天赔给你。”
“我才要为伤了你说对不起。”青朵紧忙说道,她想了想,头一歪,“要不然我们扯平了?”
“……好。”
“那接下来,干什么?”她扑闪着眼睛。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是什么也干不了了。曾正卿提议:“睡觉?”
她明显松了一口气。早知道她不情愿,还不如一开始就仅是休息,至少自己不用挨上一脚,曾正卿暗叹。
两人分别穿上寝衣躺下,曾正卿睡在里面,青朵在外侧。与陌生人同床共枕,根本没那么容易睡着。
“你身上还疼吗?用不用上药?”青朵问道。
“不疼了。”他说谎道。
“唉,踹的力道太大了,恐怕会留下淤青。”
曾正卿顿了顿,说道:“你,很有力气。”
“可能是在家里总要挑水的缘故。”
“挑水?”
“对啊,村里只有一口井,我家离得还远,把家里的水缸倒满,我要同时挑两桶水,走三四趟呢!”青朵的话中含有难以觉察的自得。
若是当年没有那件事,她应与自己一样,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即便如此,在第一次相见,他还是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明朗的光辉。
“很了不起。”他称赞道,发自内心。话音刚落,右侧传来妻子轻轻的笑声。
曾正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来到一个地方,周围雾蒙蒙的一片,看不真切,他自知迷路,不知走向何方。忽地看见远处有一道倩影,肩扛扁担,前后挑着两桶水,一念之间,他想到青朵的话,心里便觉得那人就是青朵,喊道:
“夫人!夫人!”
那人只顾往前走,虽担着两桶水,却越走越快,曾正卿不肯放过仅有的线索,边追边喊唤,可她就是不回头。耳边传来呼啸风声,有什么东西划空而来,他放眼望去,空中竟伸出一只巨足,向他踢来。他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无法躲避……
他猛地清醒,刚才的惊惧还萦绕心间,浑身汗涔涔的,渐渐意识到这是梦,乱蹦的心跳回归平静。
奇怪,明明是梦,可身上怎么真的有痛感呢?
他抬高身子向下一瞧,夫人的一条腿横跨在他身上。
曾正卿了然,这就是梦中“飞天巨腿”的由来。他将“原型”塞回被子,动作轻柔,没有搅扰她的好梦。
月光笼罩,她的睡颜像是春日里的一株蒲公英,白茸茸的,带着笑,似是在做乘风而起的美梦。
她并不抗拒与自己同床共枕,为何会对夫妻之事反应强烈?
是不是自己的动作过于强势,吓到她了?还是,自己不擅长此事,惹她不喜?
如是反反复复地思索,心中郁结,至天色渐明,方才阖眼。
第二日亲戚们看到曾正卿眼圈发青,有人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真是“哑巴被驴踢——有苦难言”。
*
曾家是一个大家族,远近亲戚多到青朵记不住,但只要人家给予赠礼,她就甜甜地笑,曾正卿让她怎么称呼,她就重复一遍,说些吉利话。一圈下来,亲人只记住两个,要论及别人都送了哪些礼,她倒了如指掌。
一个是曾正卿的大伯,也是曾家的族长。看他严肃的神情,青朵就知道这位是她爹的反义词。另一个就是曾正卿的弟弟,曾正己,比她小一岁,眉眼与曾正卿有相似之处,不过稍显青涩,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元柏,既然侄媳已经见过家里人,你便带她去见你母亲吧!”曾正卿的大伯曾恪道。
“是。”曾正卿恭敬应着,带着弟弟曾正己和青朵出来,下面的人早就备好马车和马匹,曾正卿和青朵坐马车,正己骑马。
马车宽敞,正卿与青朵之间的空间也很“宽敞”。经昨夜一事,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保持距离,他靠左侧,她倚右角。
“我们要去哪?刚才不是说去见你母亲吗?”青朵感到奇怪。
“去霁月庵,我母亲在那儿出家。”曾正卿淡淡道。
青朵眼睛瞪得溜圆,刚想问为什么,但见曾正卿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想起自己“端庄贤淑”的形象,这时候就应该善解人意,转移话题。
“母亲为什么出家?”她还是太好奇了。
曾正卿望着她片刻,说道:“母亲与父亲不和,慢慢便开始吃斋念佛,后来不愿意再与父亲在同一屋檐下,就只身一人回到家乡,在霁月庵出家。”
“母亲与父亲不和?”青朵眉毛微蹙,“我听我爹说,你爹娘感情一直很好啊!”
曾正卿合上眼睛,闭口不答。青朵悻悻地缩回自己的右角。她偷觑曾正卿,见他一直闭着眼睛,于是偷偷撩起车帷的一角,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春光灿烂,柳烟樱雾,万物的明亮与自由,化作光辉,将她的眼眸点缀得濯濯澄净。
正看得出神,忽听得后面声音说道:“把帘子挂起来吧。”
青朵一怔,下意识回头看,曾正卿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正望向她,青朵一时没动,她听说大户人家的妇人出门是不能被人看见脸的。曾正卿似乎听到她内心所想,说道:“无妨,出城后人越来越少,不必担心。”
青朵嫣然一笑,挂起帘子,尽情观赏。一阵东风起,樱瓣如雨,缤纷洒落,青朵伸手去接,花瓣有的穿过指缝飘走,有的零落指间,恍惚间,仿佛自己也融进春日。
曾正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的妻子还是一个天真浪漫,不通世事的小姑娘。
紧接着一个念头闪过:
所以,应当不是他的问题。
*
到了霁月庵,先去礼佛,然后要在庵里做斋饭行善举。做饭的事自有带来的仆人完成,他们三个只要分发施与就可以了。
曾正卿的母亲出门未归,三人便在屋中喝茶静候。茶烟袅袅,鸟鸣幽幽,曾家兄弟的屁股像是落了钉,青朵的心里是长了草,她实在坐不住,以如厕为借口起身,实际上是想去院里里闲逛。
曾正卿担心她初来迷路,请一位庵里的姑子陪她同去。青朵暗暗叫苦,没有办法,只能恭恭敬敬地跟在后面。
所幸方便后出门,那姑子不知去向,青朵欢喜至极,打算在园中好好逛逛再回去,倘若曾正卿问耽搁许久的原因,她就推到那姑子身上,说是迷路的缘故。
唐礼不信佛,她也不信,没逛多一会儿,她就觉得这地方索然无味,不过是左一个佛像,又一个香炉,青朵想要回去,可这院子重重叠叠的,一时还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隐约看着西侧的角门眼熟,抬腿迈过门槛,没走几步,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
“咚!”一屁股结结实实坐在地上。
“哎呦!”青朵痛呼,突如其来的剧痛过后,下面传来湿意。
“出血了?”她吓了一跳,可又闻到一股柑橘气味,连忙伸手向下面摸去,手指碰到软烂的事物,黏糊糊的。
她颤抖着将东西掏出,被坐扁的橘子流淌血泪,汁水从指尖滴答落下,落到她波光粼粼的裙子上。
青朵不禁悲从中来:“啊!我那烟霞珍珠纱缠枝罗裙!”
四下望望,发现地上散落着好几个橘子,自己也正是因为踩到它们,才摔倒的。顿时怒火窜上心头,她嚷嚷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撒一地的橘子也不知道捡!摔了姑奶奶的屁股,脏了姑奶奶的衣裙!”
“是我。”一人冷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