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室人满为患，玛兰妲站在房间中央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受惊的鹿，看看那些正为她整理仪容的工作人员和机器人，又看看程渊，怀疑自己是不是上错班了。
明明三小时前她还在潇洒地开着敞篷飞艇，嚣张地载着队长和副官在红枫星非法飙车啊！现在却被塞进了这套系着金线绶带的墨蓝制服里……好像袖子还短了，抬一下手都极度困难！
玛兰妲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脸上有点认命般的悲凉。程渊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身后的全息星图明灭闪烁，将他的脸映得线条流畅。
“您确定要以我出席的这场发布会当突破口吗？”她突然伸手攥住正在替她整理领结的机械臂，机器人的铁脑袋疑惑地转了过来，“万一我在台上忘词……您会把我开除吗？”
“当然不会，”程渊无奈地叹了口气，像哄小孩一样解释，“我们先锋军里就你一个最亲民的人选，哪敢把你放跑呢？”
玛兰妲幽幽地吐槽：“队长你这是安慰人吗？”
程渊向前倾身，极轻微地提了一下嘴角，“是吧，大概。”
准备室的空气净化器发出稳定的嗡鸣，虽然环境很优良，但玛兰妲总觉得如坐针毡。
“难道这就是社恐吗？！”一时间，玛兰妲似乎对自己的紧张有些恍然大悟了。
“不，这也许只是怯场而已。”楚惟淡淡地开口。
他坐在一边，正在看电子终端里的科研报告。明明可以回首都星自己的实验室再慢慢看，但他保留了最后一丝人性，选择等玛兰妲受完苦带她一起回去。他手里夹着的电子笔在悬浮屏上龙飞凤舞，科研服领口微微敞着，露出锁骨处的纤细清晰的阴影。
玛兰妲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看到这个画面，有些顿悟，突然冲他开口：“诶楚惟，感觉你这个形象也挺适合当代言人的啊！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是首都星十大绝密科研项目的负责人，文盲。”楚惟冰凉的眼神盯住她，把她盯得汗毛直竖。
“嘁，书呆子有什么好得意的。”玛兰妲恨恨地悄声骂街，“等老娘拿到管辖权了，一定要限制你在第二星系的通行权！”
工作人员将她的形象整理完毕，安静地退出了休息室。玛兰妲站起身往全身镜走去，瞥见镜面里自己的倒影，被自己人模狗样的模样震惊了一下。
“队长，我只是个先锋队的通讯兵，平时偶尔兼任一下流氓刺客就算了，您真的真的确定要把我从第一星系永久流放到我老家当吉祥物吗？”玛兰妲看了一眼外面的人流量和摄像头数量，就恐惧地闭上了眼，声音有点发颤。
“玛兰妲小姐，其实您不用这么紧张……”人工智能的语气似乎也有些无奈了，但还在试图解释。
“以后你在红枫星执行军务，不需要找我代为签字。”程渊打断了诺玛的话，用手指摩挲着下颌，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安排玛兰妲休假。
“比如你想让西贝柳斯家那个不成器的堂弟带着他的子弟兵们滚出第二星系禁卫军，只需要通告我一声，就可以直接动手。或者借题发挥，用他帮着科莱恩偷卖军火的事敲你舅舅一笔赔偿金充军——”
程渊还想接着说，但玛兰妲已经复活了。
“好的我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玛兰妲正襟危坐，声音都变成了圆滑甜美的播音腔，“保证完成任务，队长。”
“非常好，玛兰妲部长。”程渊看着她满面春风的样子，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希望我能看到你出色的表现。”
机甲混进驻军基地的日常巡逻队中，悄无声息地与第一星系先锋军主舰对接。玛兰妲抬腿往外头走，和等候在甲板上的楚惟挥手：“我先去隔壁准备室熟悉一下发言稿，你们聊。”
灰色长发的研究员楚惟裹着件苍白的科研服，一脸看起来没怎么好好休息的样子。他眯起碧绿的眼睛，将金发碧眼的黑制服女人上上下下扫了一遍：“通讯部的人已经在那边等你了，记得带份稿子以防万一。”
“知道了知道了！”玛兰妲翻了个白眼，利落地把金发盘了起来，军帽戴得一丝不苟，踩着军靴旋风似地离开了。
“队长，作战中心准备完毕。”楚惟垂下眼，“首都星刚发的指示，玛兰妲的驻军代表身份已被批准。”
“作为交换，先锋军将替他们扫清障碍。”
听到楚惟的消息，程渊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下颌在钢铁般冷硬的衣领里绷出一个锋利的弧度：“已经一天做掉两个，险些逼得第二星系狗急跳墙了，那些老东西还不满意吗？”
“他们还想让精神网的权限安安分分待在帝国派的手中，而不是被激进分子——特指与研究中心，与域外海盗有关的人，拿来反抗帝国的统治。”楚惟说，“那份名单里有不少红枫星的商人与政要人物，对首都星的震动太大了。”
楚惟的眼底浮动着隐隐的担心与纠结，他低声问道：“队长，议员和贵族们都不是铁板一块，我们就这样卷入他们的博弈中，是不是有些太冲动了？”
程渊抬起头，深黑的瞳孔里倒映着炽白的一星灯光。
“不是铁板，就有缝隙。有了缝隙，就能够撬动。撬动了，阴沟里的老鼠就会跑出来。”
“被人看见的老鼠大多下场不好。但不是你不去看，这条缝隙就不存在，总有人会去撬它的。”
“与其这样，不如让我们亲自动手。”
他手一扬，一枚钉子一样的金属制品落入楚惟手心。
“几个小时前为了强化合金效果，不小心让这玩意过载了，帮我调试一下。”程渊抬腿往指挥中心走去，动作干净利落，完全不像个视力听力被完全切断的人，“修好之前我住机甲里，没精神网授权我听不见声看不见路，有事找诺玛。修好了再找我。”
楚惟皱眉看着手心里几乎烧成一团黑色废品的设备，语气接近咬牙切齿：“队长，视听终端怎么能这样作践？你想再脑死亡一次吗？！先别去机甲里，跟我去研究室。”
程渊保持聋哑失明状态，恍若未闻地带着机甲核闪进了星舰舱室。
……
后背接触到舱室的座位，程渊真心实意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此刻，林衍正从基地的更衣室出来，他嫌弃自己在任务里沾了一身灰尘，一到基地就迫不及待地洗了个澡，把衣服换了，在走廊上找程渊时，正巧低头看了一眼个人终端。
“队长把自己关在指挥舰里，不见人。”楚惟的通讯很快打了过来，语气听起来很心累，“你知道他设备又过载了吗？”
林衍的脸色沉了下来：“没有，他没跟我说。”
“唉，我就知道。”楚惟那头稀里哗啦地乱响一通，好像什么资料被迅速抽了出来，稀里哗啦地乱响一通，“精神力过载，感官失调，再加上药物滥用……我是治不了了，只能靠你去把他说服，不然神仙都救不了。”
林衍点点头：“我去找他。”
说时迟那时快，他转身就登上指挥舰，冷着脸敲甲板门。
“你来干什么？”程渊头疼极了，“回去休息不好吗，我们俩都是。”
林衍不开口说话，只是盯着程渊搁在座位扶手上，那尤在微微发颤的指尖。
那截苍白的皮肤下透出青蓝色的血管，一看就是不健康的颜色。
程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指指自己耳后已经空了的视听接口，“怎么，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不巧，我现在听不见。”
作战屏幕上的蓝光无声，悄悄地漫上金属墙壁。程渊坐在作战椅上解开袖扣，偏着头看他，语气轻松幽默：“怎么，你还想看我换衣服休息吗？”
还没等他再多揶揄两句，林衍的军用手套已经按在他的手腕上。
林衍手臂稍微一用力，程渊的手被反扣着按在椅背，骨节撞在金属面板上发出一声敲击声，林衍居高临下地发出“啧”的一声，把那只撞到的手攥进掌心仔细查看，确认了没什么大碍才放开。
“哥哥你总是这样，”林衍单手钳住程渊没受伤的那侧手腕，透亮的眼睛里映出对方骤然放大的瞳孔，“有你这么玩命的指挥官吗？”
“你在怀疑我的水平？”程渊后腰抵紧了作战椅，尽量跟他拉开了距离，“你有什么资格怀疑我的决策？”
林衍的回答是，伸手揪住了他的领口，手指放在最上一颗纽扣，轻轻一解，再一拉。
那些被程渊刻意掩藏的灼伤没了遮挡，全都暴露在空气里。
林衍的眼神扫过手边的那片苍白皮肤，看到他所预料到景象后，他自己反倒冷静下来了，声音也再度恢复稳定：“……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程渊偏过头，表示自己已经聋了，还瞎。
“痛吗？”林衍看着程渊微微拧着的眉心，“诺玛，哥哥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非常放松，是还在忍痛吗？”
诺玛比某个人坦陈多了：“是的，推荐您为他注射一支镇痛，处理完伤口送进医疗舱休息一阵。”
林衍：“行。”
他撕开诺玛操纵的医疗机器人递来的密封针剂，在先锋军里被摸爬滚打训练出来的肌肉记忆让他轻易制住对方反抗。针尖迅速刺入颈动脉，他感觉到掌下躯体瞬间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的颤抖。
“……”林衍眼神一暗，什么也没有说。
他抽出应急的医疗箱，从里面掏出一支修复凝胶。
凝胶接触伤口时，他听见指挥官喉咙里漏出一点压抑的闷哼。
林衍想，这视听终端，偶尔断开……似乎也不全都是坏事。
程渊自顾自地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沾着血渍的手指划过林衍的后颈，“虽然你做的决策都很一般，但反应倒是挺快的。”
他现在属于残障人士，都不知道自己在摸哪里！林衍咬牙切齿地抓住他的双手，把那两只不老实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挪开。
敷完凝胶，为以防万一，还可以再拿修复仪照一遍。眼下时间充足，林衍直接将
选择了最细致的那套治疗流程。
柔和的治疗光线照射后，只需要用无菌绷带将伤口包裹好，过几小时后就可拆除。忙完这一阵，狭窄的作战室里早已漂浮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息。
“好了吧？”程渊许久没体验这么严实的伤口包扎技术，顿时就有些不适应，想立马结束，话刚出口，就已经撑起了上半身。
林衍强硬地制止了自家哥哥的动作。
“别乱动。”
“您还是进医疗舱睡一会吧，长官。”
“小疯子，爬到我头上来了。”程渊的笑声被医疗舱开启的嘈杂声掩盖，“鉴于你有发展空间，先不跟你算账。”
舱盖缓缓地闭合，林衍轻呼一口气，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半年，从见习勤务兵做到副官……在先锋军里应该没有再次升官的余地了。”林衍咬牙切齿地想，“还默认我会升官，升哪去？等你中道崩殂我替你扛这破烂帝国吗？”
“其实我想听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他想，“我只想让你听懂我关心你，别总一个人。”
“可你能听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