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沈医生笑容得体，仿佛刚才的失神只是错觉，他真诚道：“你这样的病人，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竹觉欣然赞同：“也是。”
“天色不早了。”沈医生站起身，理了理雪白的秀发，又整了整精致的两缕刘海，然后严肃看向竹觉：“再不走，就赶不上食堂的晚饭了。”
想到食堂，竹觉不自觉抿唇。
……不是很想赶这趟。
将书籍收拾完毕后，窗外仅存最后一丝天光，本就历史悠久的图书馆在阴暗的灯光下变得昏暗破败。
这种暗色在两人走到楼梯间时，有了更深层次的体现。
哒哒哒——
因为图书馆老旧，到了晚上，就几乎没有学生留守了。
更何况，学院的宿舍条件不算差，每个人都拥有独立单间，没人会愿意留在图书馆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学习。
哒哒哒哒——
自两人从走进上楼梯，不知为何，都选择了沉默不语，只闷头顺着螺旋状的楼梯一步步向下，本就空寂的楼梯间只回荡着不间断的脚步声。
走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大门，这楼梯就跟没有尽头一般。
竹觉身后的沈医生越走越困惑，最后忍不住开了口：“我记得我来的时候……楼梯并没有这样长。”
见竹觉不语，沈医生又补充：“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只有六层，如果我没数错，我们已经下了七层楼梯了。”
竹觉闻言，停下了脚步，沈医生见状也停了下来。
哒哒哒哒哒——
可清脆的脚步声没有停。
沈医生的表情瞬间凝固。
竹觉抬头，他黄褐色的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少了些瑰丽，多了些诡秘。
他细细聆听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没有开口。
哒哒哒哒哒哒——
听着那脚步声由上而下就要逼至跟前，沈医生洁白的脸更是泛青。
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试图用大笑驱除恐惧：“看来，后面这位同学也急着吃饭啊哈哈哈……”
哒哒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就像是一个少女踩着小高跟飞速奔来。
竹觉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后冷汗狂流的沈医生，出言安慰：“别担心，我走之前确认过了，这栋楼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没走了。”
沈医生笑容僵硬：……好的，更担心了。
竹觉继续微笑安抚：“所以我们后面那个，绝对不是人。”
“那我们身后那个是什么！！！”沈医生瞳孔开始地震。
楼梯间的灯光开始随着那东西的脚步频率闪烁，甚至卡上了点。
在如此3D环绕的声效下，竹觉居然点头赞叹：“比那些烂俗的恐怖电影效果好多了。”
沈医生？沈医生已经离线。
他根本没功夫回应竹觉，虽然他目前还强撑在原地没有退缩，但随着灯光闪动频率下滴的冷汗，还有比摇摇摆摆的老旧扶手抖得还快的瞳孔，完全暴露了他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
沈医生喉结滚动，然后用脸上的冷汗洗了把手，不敢再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吧？”
竹觉感觉，如果他现在告诉沈医生自己没开玩笑，那沈医生可能会哭出来。
所以他贴心的选择转移沈医生的注意力。
竹觉盯了沈医生十级地震的瞳孔几秒，随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发现，沈医生的眼睛很特别，不仅是瞳色特殊，瞳孔也比一般人要扁一些。”
“和我恰好相反。”
虽然脚步声还在急速逼近，但沈医生居然真的被竹觉的话转移了注意力，他不由也看向竹觉的眼睛。
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下，竹觉的瞳仁居然有些泛绿，再加上他那因为灯光变幻而微微竖起的瞳孔……
沈医生心脏猛得一跳，他不由狂吞口水，同时觉得有些腿软。
他强撑着语气，虚弱点头：“你，你的眼睛也挺可怕，啊不，可爱的……”
竹觉闻言，笑得更开心了：“是吗？你喜欢我的眼睛？”
他一笑，两只眼睛都在泛绿光，更恐怖了，但沈医生现在不敢说实话，只能狂点头。
竹觉笑出声，可就在下一秒，他的笑容又猛的收敛。
与竹觉的笑容同时消失的，是近在咫尺的脚步声。
一股刺骨的寒风突兀从沈医生身后袭来，竹觉反应很快，他一把扯过僵直的沈医生，将人严实挡在身后。
没想到自己会被毫不犹豫保护的沈医生，惊愕抬眸，手下意识抓住了竹觉的衣袖。
竹觉护着沈医生，稳稳上前一步，平静对上那个追来的“人”。
沈医生心脏狂跳，他埋头站在低竹觉一级的阶梯上，紧张得呼吸都要停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久久没有听见声响的沈医生，鼓足了勇气，咬着牙小心翼翼探出头。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秒，沈医生大脑是前所未有干净无瑕。
下一刻，他放弃维持自己高洁伟岸的形象，当场花容失色，甚至冒犯的抱住竹觉的腰，开始嗷嗷狂叫：
“！@#￥%^@#$%*()+&*!!!这不科学！！！”
他紧紧闭着眼，雪白的睫毛被吓得疯狂颤抖：“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鬼这种东西！？”
竹觉垂眸看了眼死死箍在腰间的手，淡声回答：“我都说了，这个世界不对劲。”
说完，竹觉又对面前这位死得有些七零八落的女士道：“这次就不陪你玩了，还没吃晚饭，我赶着去食堂登基。”
吓得意识不清的沈医生：嗯？哪里不对？
“昂——”一阵饱含遗憾的气音。
本就脆弱的沈医生瞬间崩溃：“啊啊啊嗷嗷嗷嗷鬼还会说话！！！”
那位女士听见这话，顿时有了怨气：“鬼怎么了！鬼就不能拥有话语权了？！”
竹觉冷静打圆场：“他只是被你吓坏了，一时失言。”
沈医生闭眼咬唇不敢再出声，只一味把自己偌大的身躯往竹觉身后缩。
“好吧~人美心善的我，不和你计较——”鬼女士很大度。
鬼女士话音刚落，不知是不是因为沈医生脑中又浮现出了那个东拼西凑内脏外置的画面，然后，他非常不讲礼貌的当场发出一声干呕。
呕——
很大声了。
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竹觉：……啧，带不动。
鬼女士怨气成倍暴涨：“白毛怪你什么意思！”
沈医生理亏，只能闭着眼对“女也”语无伦次的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竹觉再次试图调和：“大家都还没吃饭，饿急了就容易情绪激动，所以……”
“所以我是你给她找的晚饭！？”沈医生幡然醒悟。
合理推测到这一层的沈医生，一时顾不上害怕，满眼不可置信的看向竹觉。
竹觉拧眉：……？
这下，不止是竹觉，鬼女士也卡顿了。
鬼女士率先反应过来，她犹豫的看向竹觉，迟疑几秒后，给出措辞：“……谢谢款待？”
竹觉：“……你们两个才是一伙的？”
沈医生痛心疾首，一只手紧紧抱着竹觉不放，一只手悲怆的捶胸顿足：“啊啊果然！真心终将错付！”
竹觉被沈医生激动的动作弄得一摇一摆。
眼看这人悲愤得要从这个暂时看不到底的楼梯间一跃而下，他不得以转头，木着脸看向鬼女士，言简意赅：“给我变。”
“哦。”鬼女士乖巧点头。
沈医生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只见鬼女士忽然举起一只血淋淋的手，大喊一声：“魔法鬼鬼，变身！”
一阵诡异中带着些热血的灯光闪烁后，原本参差不齐的鬼女士，华丽变身成了有零有整的美少女。
“耶~”变身成功的鬼女士不忘叉腰可爱wink。
见鬼女士画风回归正常，沈医生终于复活，青白的脸也有了点血色。
他忽略自己湿透的上衣和秀发，姿态端庄的上前一步，对鬼女士礼貌颔首：“抱歉，刚才多有冒犯。”
鬼女士优雅的翻了一个白眼。
竹觉整理了一下被沈医生抱得发皱的上衣，慢声解释：“柳星早年在图书馆意外死亡，死后莫名其妙的困在了这里。”
说到这里，柳星又有些维持不住漂亮的外形，恨得后槽牙咔咔响：“杀千刀的……死了就算了，老子优美的胴体都不知道被哪个没%&*的玩意偷走了！那么久了，也不知道我的美丽躯壳烂成什么样了！”
眼看柳星又要华丽变身，沈医生眼神秒失焦，忙严肃劝导：“生气会变丑。”
柳星闻言愣了一秒，但下一秒更生气了，那碎裂的五官又若隐若现。
见沈医生又有两股战战的倾向，竹觉一把拉住他的手，上前隔开他和柳星，利落告辞：“行了，这次就先不奉陪了，下次再找你玩。”
“哼——”柳星瞪了沈医生一眼，居然也没发难，拍拍裙子就消失了。
同时，楼梯间的灯光恢复了正常，他们身后也不再是无尽的楼梯，而是敞开的图书馆大门。
这逃出生天般充满希望的一幕，看得沈医生嘤出了声。
竹觉微微勾唇，不动声色的松开他的手，率先走向大门，沈医生紧随其后。
成功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沈医生又嘤了一声。
“噗。”竹觉还是没憋住。
沈医生双腿发软，但非常理直气壮：“每个人都有弱点。”
“是吗。”竹觉唇角还是没压下去：“那现在，我是掌握沈医生弱点的人了。”
沈医生被调侃也没害臊，但也没有应竹觉，两人往食堂走去。
竹觉不紧不慢的走着，又问：“你为什么会害怕柳星？”
“因为她超越了我的认知。”
沈医生用丝质手帕一边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一边道：“按理来说，这位已经死去的柳星是不该存在的。”
“没有什么是不该存在的。”
竹觉面无波澜，反问他：“这个世界本身就已经那么荒谬，那还有什么是不该存在的？”
沈医生理头发的动作顿了顿，侧眸看向竹觉。
“对了。”竹觉又想起什么：“印象深刻吗，沈医生？”
沈医生微懵：“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吃上饭的缘故，竹觉的瞳仁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饥饿的绿光。
沈医生听见他饱含深意的语气问自己：“限定的美丽，让你更加印象深刻吗？”
沈医生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竹觉是在说柳星的限定美少女皮肤。
他沉默两秒，回答：“我想，让我印象深刻的应该不是她的美。”
柳星的另一个皮肤明显更让沈医生难忘。
“简单来讲……这次经历对我的思想、我的精神都是极大的冲击。”
他目光深沉，有些怅然：“印象深刻，刻骨铭心，心惊胆战，战战兢兢。”
竹觉抚掌赞叹：“您也是好文采。”
沈医生礼貌回敬：“您也是好胆量。”
能和鬼聊得有来有回，简直是骇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