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第二天是周一,所以德陪着欧儿简单吃了点晚饭,就打算搭轻轨回去。
然而他刚走出阿南塔萨特的大门,面前就稳稳地停下了一辆的士。
师傅降下车窗大声问:“是不是预约了要去朱拉隆功的?”
欧儿也大声回应:“是!”
于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欧儿一把塞进了车里。
汽车快速地发动,他扯着脖子看向后视镜——落日余晖下,是欧儿笑意盈盈地跟他挥手道别的身影。
“干嘛浪费钱打车呀,我又不着急。”
——from Teh——
“你感冒还没完全好,我不想你奔波劳碌。”
——from Oh-aew——
“你照顾得那么精细,我早就完全好了。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脆皮。”
——from Teh——
“知道了,你是铜墙铁壁~”
——from Oh-aew——
明明手机里的文字信息无比呆板沉寂,德却依然能在其中窥见欧儿明媚的表情和俏皮的语气。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看到欧儿美好的一面。
也正因如此,当他撩起欧儿的裤腿看到那碗口大的淤青时,才格外觉得触目惊心。
“怎么会摔成这样呢?”
“要不是安,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
他一边心疼地询问,一边小心翼翼地为欧儿揉搓着淤青。
欧儿无奈地回应:“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真的没那么严重,你别听安在那里夸大其词。”
只是摔了一跤磕出了一点淤青,就被这两个人当成彼此较劲的利器。
欧儿固然能感受到被所爱之人关心的欣喜,但更多地还是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被两相拉扯的窘境。
在某些极度为难的时刻里,他甚至会想起柏石——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爱本就是占有欲作祟、要在腥风血雨的争斗里证明自己才是唯一,那当初不声不响、一路开车将他送到德家楼下的柏石,该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你想下去吗?”
“不想的话我帮你打电话叫他也行。”
“最近你想见的人应该是他。”
“不用担心我难过。”
“看见你难过,我会更难受。”】
于是他将柏石撇在了原地,朝德家的方向毅然走去。
当时只道是寻常。
而时过境迁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份爱的重量。
到底要爱到什么程度,才会舍得默默退出爱人的世界呢?
到底要爱到何种地步,才能把来之不易的一切拱手让人呢?
就像德永远对丹觉得亏欠一样,他又何尝不是深深地亏欠着柏石呢?
载着德的那辆的士在马路上疾驰,只一会儿功夫就在他的视线内完全消失。
他放下一直挥舞着的胳膊,收起脸上的笑意,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欧,德回去了吗?”
——from Ann——
“嗯,刚回去。”
——from Oh-aew——
“我刚从百丽宫附近回来,给你带了些你爱吃的甜品,一会儿来我宿舍拿吧。”
——from Ann——
“算了吧,今天有点累,没有胃口。”
——from Oh-aew——
“那你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拿给你。”
“明天有早课。老样子,给你带咖啡。”
——from Ann——
看到“咖啡”两个字,欧儿突觉头痛,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纠结地圈圈点点,却愣是一个字也没有再发出去。
究竟该怎么回应呢?
长期对咖啡的摄入似乎早就让他在无意识中形成了对咖啡因的依赖,他也想遵从本心,像平时一样接受着安的好意。
但他无法忽视德的介意。
分辨不清是从哪一刻起,他必须在安和德之间周旋得小心翼翼。
想要接受朋友的关心,就要承受来自敏感的爱人的猜忌;
想要照顾爱人的感受,就要被迫和当下最亲密的朋友拉开距离。
他端不好这两碗随时可能会溢到外面的水,更持不稳这稍有不慎就会变得倾斜的天平。
“还是算了吧,最近也不太想喝咖啡了。”
——from Oh-aew——
他最终还是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却发现主动伤人要比被伤更加折磨自己的心。
一分钟,五分钟,二十分钟……
他在愧疚和自责中反复点开和安的对话框,却怎么也等不到安的回应。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手机才终于响起消息来临的提示音。
他忐忑不安地点开,却发现是德发来的信息。
“我到学校了,今天意外地没有堵车。”
——from Teh——
“安全到了就好。晚上要记得吃了药再睡,药就放在你右边的衣服口袋里。”
——from Oh-aew——
“什么时候塞的,怎么我都不知道?”
——from Teh——
“秘密~”
——from Oh-aew——
屏幕外的德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满脸笑意。
他伸手去摸口袋,除了感冒药之外,似乎还摸到了其他东西。
他好奇地拿出来——竟是欧儿寝室的钥匙。
“看到钥匙了吗?”
“一定要好好保管呀。”
“下次来,就不用再傻傻地在门外等着了。”
——from Oh-aew——
“不怕我哪天不提前打招呼就突然冲过去吗?对我这么放心?”
——from Teh——
他嘴上仍在犯贫,眼睛却越来越酸涩。
“不怕。”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来,我都欢迎。”
——from Oh-aew——
微风轻拂面颊,像欧儿在用温热的嘴唇,再度亲吻着他的泪滴。
周一早上,没有等到闹钟工作,欧儿便因心有所思而早早地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依然是查看line里有没有来自安的未读信息。
结果仍是失望。
他们的对话就那样突兀地停在他的那句拒绝,像一杯刚刚做好就被突然打翻的咖啡。
欧儿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又苦又黏。
他机械地起床,像往常一样钻进狭小的浴室里洗澡。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刻意将水流开得很小。
他怕。
他怕水流声太大,会让他听不到安敲门叫他一起去上课的声音。
然而一直到他轻手轻脚地洗完,安也不曾出现。
他这才知道,养成某种习惯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只需连续几十天都做同一件事就可以,
而戒除习惯,才是真正艰难的事。
从昨天到今天,他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明白了安早已扎根在他生活的每一处缝隙。
没有安,就不会再有熟悉的敲门声响起,也不会再在迷迷糊糊的清晨闻到咖啡的香气;
不会有人再在老师上课提问时偷偷帮自己打掩护,寝室门把手上也不会再出现无数次的小惊喜。
他会逐渐知道,高峰期的食堂是需要自己花时间到处找座位的,食堂供应的免费的热汤是需要自己去打的,每一次的台词课也是需要自己去讲台前签到的。
曾经被他忽视的每一件琐事,都会在未来一次次地提醒他——他弄丢了一段很珍贵的情谊。
而迟来的遗憾,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想到这里,他终于不再犹疑地朝着安的寝室走去。
“怎么还不来找我一起去上课,再墨迹一会都该迟到了。”
门一开,欧儿便开始“质问”。
安难得露出笨拙的样子,他憨厚地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起晚了。”
看着早就穿戴整齐、收拾利落的安,欧儿抿着嘴忍住笑意。
“是真的起晚了,还是故意没来?”
他问得太直白,甚至有些犀利。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直接愣在了原地。
半晌,他才再度开口,却是字斟句酌般的小心翼翼:
“我是想去的。”
“但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像之前一样需要我?”
他用湿漉漉的眼神片刻不离地看着欧儿,似乎是在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需要。”
“你是我在曼谷交到的唯一的朋友,怎么会不需要。”
欧儿难过地看着他,心也因为自己昨天冷冰冰的拒绝而满是悔意。
明明安和德一样,也是一只拼尽全力、付出一切爱着别人,同时又渴望着被爱的小狗,为何自己偏要对他如此残酷呢?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安的处境还要比德更为艰难:
在爱情中,有占有欲是理所应当;
而在友情中,有占有欲就成了无名无分、见不得光的事情。
可安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