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两点半,本该在阿南塔萨特上戏剧鉴赏课的欧儿,却意外出现在了朱拉隆功大学的教室里。
他提前看准了德的课表,又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戴上了鸭舌帽和口罩,一心想给爱人一个惊喜。
然而从他满怀期待地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入座,一直到老师走进教室开始上课,都始终没有发现德的身影。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一向对表演认真勤勉的德为什么会连上课都突然缺席。
于是不好的预感在脑海中腾然而起。
他完全顾不上自己精心筹划的惊喜,而是急不可耐地给德发去信息。
“德,你怎么没来上课?”
“你人在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德依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他在落空的期待中,只等来了来自安的未读信息。
“你运气真不错,老师今天没有点名,白让我紧张了半天。”
“ppt我都拍了,等下课后我一并传给你。”
“你见到德了吗?”
——from Ann——
看到最后一句,欧儿像被文字灼伤一般,忙不迭地将手机息屏。
而来时路上的兴奋雀跃,也在此刻彻底消失殆尽。
他在压得极低的帽檐下小心地窥探着身边的桌椅和人群,内心所感,只剩下了惊惶和恐惧。
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周遭都是自己完全不认识的老师和同学,就连朱拉隆功校园里飘散着的缅栀花的气味都让他不自觉地紧绷起神经。
尽管没有任何人会驱赶他,但这里未知的一切,还是让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斥。
而唯一能接纳他的德,他也全然不知他究竟身处何地。
于是强烈的不安如洪水猛兽般迅速向他侵袭。
他只能绝望地双目紧闭。
不知僵坐了多久,欧儿终于等来了二十分钟的课间休息。
他赶紧抓住离他最近的男生,第一时间询问德的下落。
他急迫的样子,宛若一条濒死的鱼。
“同学,请问你认识德吗?”
——“认识,但不熟。怎么了?”
“请问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吗?”
——“不清楚……”
——“要不你问问坐在那个角落里的男生,他和德是室友。”
——“就是穿着牛仔外套,戴着蓝牙耳机的那个。”
欧儿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凑巧与不远处的尼莫直勾勾地对视。
果然像德曾经提起过的那样。
尼莫神情冷漠,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连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好像锐利的巨石一般,轻易地在他身上砸出了一个又一个深坑。
可他别无选择。
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你好,请问你认识德吗?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
——“你哪位?”
尼莫最讨厌听歌时被人打扰,所以即便知道欧儿是在跟他搭话,他也懒得摘下耳机。
他无礼的程度,让欧儿足足愣了几秒,才再度鼓起询问的勇气。
“我是阿南塔萨特大学的,叫欧儿。”
“我是德的……”
——“哦,我知道你。”
——“你今天见不到德了,他请了假。”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知道。”
欧儿黯淡多时的双眼终于在这一刻重新燃起希望。
可尼莫却像故意吊着他一般,突兀地停在了这里。
半晌,他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知道德去了哪里,但我不太方便告诉你。”
“这是他私人的决定,我不确定他是否想让你知道。”
或许是不想再被欧儿继续纠缠,尼莫刚说完,就干脆利落地起身走了。
独留下欧儿满目疮痍的心。
明明他才是德最亲密的恋人啊。
可在尼莫那里,他却连了解对方行踪的资格都被彻底剥夺。
“为什么连室友都可以知道的事情,我却不能得知呢?”
“凭什么呢?”
他忍不住一遍遍地在心里质问着德。
而这一次,记忆给了他回应——
【“我面试话剧社落选而难过得要命的那天,你知道我有多希望得到你的安慰吗?”
“我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在你寝室门口傻乎乎地等着你。”
“他还告诉我,大家都觉得安是你对象……”
“所以我是什么?欧儿?”
“你告诉我,我是什么?”】
……
昨天他们争吵时的一幕幕场景,在此刻又油然浮现。
而身份置换之后,欧儿才真正地体会到德一直以来不被理解的心痛。
“德,你知道吗?其实我今天原本是想坐轻轨来的,但是站点那里排队的人真的好多好多啊,我等了十几分钟,队伍都纹丝不动。”
“我只能临时改为打车,可上班高峰期的曼谷真的堵到超出我的想象。”
“我害怕赶不上,只能又中途下车,坐着连头盔都没有的摩托车过来。”
“那个摩的师傅开得特别快,还总是闯红灯,我担惊受怕地坐在后面,眼看着他满大街地乱窜,吓得连腿都是软的。”
“导航上显示只有八公里的路,我居然折腾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这。”
“向来都是你来找我。”
“搞得我都不清楚这一路究竟有多难。”
“原来光是坐车,都这么累啊……”
“原来得知与你关系亲密的除了我还有别人,会这么心痛啊……”
“我好想当面和你说一万遍‘对不起’。”
“可你到底在哪里……”
德是在下午五点左右落地普吉机场的。
尽管他焦灼得恨不得连夜回去,但苦于计划太临时,他只能买到下午的机票。
除了尼莫,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他此番的行程。
就连华哥,他都没有提前知会。
“帮你请假倒是简单,但你真的要跟家人摊牌吗?”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家祖籍是中国福建,妈妈还信奉妈祖……那她能接受的概率肯定超级低啊。”
出发前,尼莫看着他,难得显出了担忧的神色。
然而德只是轻笑:
“怎么我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你还要来泼我的冷水?”
——“那不说这些了。我……祝你成功。”
看德去意已决,尼莫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希望能借此给他倾注一些力量。
然而,当德孤单的背影彻底远去时,他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尽管他只是一个身在局外的旁观者,但他还是不得不感慨——
同性之间的相爱相守,实在是太艰难了。
如果不是德昨天突然对他敞开心扉,他或许永远也意料不到,平日里总是阳光热忱的德,心里竟然积压着那么多常人无法忍受的隐痛。
“你不是去找你朋友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昨晚,他正因为德不在而无所顾忌地在室内抽烟,就意外地看到德失魂落魄地出现。
而德随即说的话,更是让他一头雾水。
“欧儿不是朋友。”
“欧儿是我的恋人。”
要不是看到德的眼中盈满了悲伤,尼莫几乎要以为德是玩大冒险玩输了跑来拿他寻开心。
他当然不知道,德是被欧儿的几句话深深地刺痛后,狼狈地溃逃回来的。
“别人误解我和安是一对让你不高兴了是吗?”
“那要不要我昭告天下,告诉他们你才是我的爱人?”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你敢让我这么做吗?”
像是拧着脖子非要和欧儿赌气一般,德冲动鲁莽地选择了向尼莫公开。
挖苦也好,讽刺也罢,哪怕是歧视和谩骂……
这一刻,他都不在乎了。
他只急于向欧儿证明自己。
他也想给欧儿一份拿得出手的爱。
然而尼莫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改变:
“哦,那你这是和对象吵架之后自己跑回来了?”
“都已经过去找他了,哪里还有折返的道理?”
“你就把你对象一个人孤零零地撂在那啊?”
——“我……我是吵架之后被他赶回来的……”
德完全没有预料到尼莫的反应会如此自然,以至于他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那你们为什么吵架?”
——“因为……”
习惯性的犹疑再次缠上了他。
但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被懦弱打垮了。
——“因为我始终不敢在世俗面前承认我爱他。”
——“非常非常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