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上,怪物粗沉的低吼声瞬间消失不见。
“大师放心,教室是安全的。”清秀内敛的男生冲他笑笑。
李熹微打量他一眼,慢慢悠悠道:“你怎么确定我是大师的?”
朱玉腼腆地低下头:“我从窗户看见大师用一张符赶跑怪物。”
看了眼黑咕隆咚的窗外,他没有戳破:“是吗?那你眼神挺好使。”
身后女生戳了戳朱玉后腰,他咬紧唇瓣,欲言又止。
李熹微坐在两人不远处,假装没看见他俩的小动作,反客为主提了一连串问题:“你们是谁?被困在这儿几天了?外面的怪物是什么?这间教室安全吗?”
女生上前一步落落大方介绍:“我叫岑芷,他是朱玉。”
“他周一没来上课,我去找他半路失去意识,等醒来就在这间教室。”岑芷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皱着脸吐槽:“我们已经困在这儿六天了!就算走的是无限流也得出现个系统来段新人介绍吧,结果啥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外面有怪物看守这层,靠近不了楼梯。不过我运气好,出去找吃的没碰见过怪物,还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呢。至于这间屋子,相当于游戏中的安全屋,怪物不会靠近这里。”
运气好吗?这可未必。
李熹微看向岑芷,状似不解道:“你没遇上同班同学和老师吗?”
少女嘴角笑意春雪般消失不见,咬牙切齿:“我不会放张泷那个畜生进来,那群傻逼同学我也没见过!”
一出口她就后悔自己说错话,朱小玉这几天不知道是伤了脑袋还是受刺激太大,好像忘记了那群垃圾给他造成的伤害,整个一超脱世俗的大仙,什么都能宽容原谅。
果不其然,朱玉拉了拉少女手腕,脸上满是不赞同:“别这么说张老师和其他同学,张老师挺好的,他们对我都很照顾。”
他不说还好,一说简直火上浇油。岑芷顾不得外人在场,火气直窜脑门:“朱小玉,你也被张泷那套傻逼理论洗脑了?他那是对你特殊照顾吗?那分明是把你推到全班人对面,哪次不是他嘴上一说,你就要受一段时间点欺负!”
朱玉脸上对自己的遭遇没有半分动容,全都是对岑芷的担心:“好啦好啦,消消气,他们都是坏人,只有你是为我好,我都知道。”
“你别老是嘴上说说,要真正行动起来!”
“下次一定。”
李熹微没有说话,静静听着两人吵嘴。玄冥挂在他肩上,全当自己是个毛绒玩具。
岑芷像往常一样说了个过瘾才住嘴,看到一旁的李熹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朱小玉说你是大师,那你有没有办法出去?要是不方便带我们你可以先出去,帮我们报个警就行。”
朱玉跟着少女点点头:“是啊,大师,我看怪物还挺怕你符箓的,能不能多用几张符压制怪物,说不定就能出去了。”
李熹微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郑重其事地忽悠:“这是我家传的符箓,只有两张,其中一张我已经用到怪物身上,它受伤不轻,剩下这张肯定能消灭它,然后就能出去。”
“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呗。”岑芷利落背上书包,扯着朱玉准备出发。
李熹微拉开门站到最前面,叮嘱道:“跟紧我。”
朱玉拉住岑芷,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走!”
一头扎进黑暗中,没两分钟怪物低沉的喘气声从四周传来,他没有理会,只管往前冲。
朱玉拽住岑芷紧紧追了上去。
“呼呼——”
岑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大师,我们还没到一层吗?”
不知何时,身边怪物喘息声和李熹微的脚步声已经不见。
岑芷累得脑袋发昏,没注意到。
“马上就到。”朱玉机械似的回道,仍旧呆呆地不知疲倦地往前跑。
岑芷咬牙跟上朱玉,掌心汗水浸透两人交握的手指。
一个念头飞快划过心头,朱小玉的手怎么越来越冰,简直不像活人。
*
李熹微瞥了一眼身后的朱玉,突然停下脚步。
怪物立刻包围了他。
朱玉抓住他的衣服,颤声道:“大师,怎们办?你的符箓能对付它们吗?”
李熹微往符箓里灌注灵气,符箓顿时燃起赤红火焰,怪物忌惮不已,不自觉向后退,他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朱玉脸上闪过焦急,忍不住催促:“大师,还等什么?赶紧扔出去啊。”
“不急。”李熹微操纵着火焰,时大时小,朱玉的心也跟着吊在半空中。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该叫你朱玉还是朱玉的念?”
火光照亮黑暗,地上的影子显露出来,只有一个。
朱玉身形渐渐透明,脸上溢满悲伤:“原来你已经发现我不是人了。”
“齐阳是你联系的?”
“是。”他没有逃跑,鼓起勇气道:“大师,我死后就发现自己被怪物困在这儿,岑芷为了找我也陷在这里出不去。再之后怪物抓了张老师和其他同学,它不知道做了什么,力量变得越来越强。之前怪物都不会靠近605这层,可现在它已经徘徊在门口!再这么下去岑芷也会有危险!”
“我偶然听到齐道长和另一个男人说要拔除朝阳初中地缚灵,才把他吸引过来。就算齐道长不成功也能引起他身边男人的注意,他实力要更强一些。”
朱玉看看李熹微脸色,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讨好道:“不过大师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比他们都厉害,只要能救岑芷出去,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李熹微把玩着手中火焰,丝毫没把围着他们转悠的怪物放在眼里,淡淡开口:“救岑芷,我有两个法子。”
即便朱玉现在是半透明的,也掩盖不了他眼里陡然亮起的光芒。
“第一种,你魂飞魄散她出去。第二种,你得到一个投胎转世的机会她出去。”
朱玉心里有点不安,岑芷能不能出去为什么取决于他呢?更别提这两个奇怪的选择,他又不傻,能有投胎的机会谁选魂飞魄散啊。
他咬紧唇瓣,小心打探道:“可以具体说说这两种方法吗?”
李熹微看了朱玉一眼,那一眼如同雪亮亮的刀,破开一切魑魅魍魉,“选一,你可以平静消失。选二——”
他停了一下,轻叹一口气,接着道:“选二,你或许得经历扒皮削骨之痛才能得到这个机会。”
朱玉没怎么犹豫就选择第二种方法,顺便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选一,万一将来岑芷知道她是怎么出去的,我怕她去挖我的坟。”
他这短短的十几年,亲缘浅薄,父母忙着事业,各自有各自的小家。他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个,只有岑芷,是真心实意对好。他怎么忍心让她背负这么沉重的代价呢?
从怀中掏出一本笔记本递给朱玉,李熹微抚上腕上金铃,平平淡淡的话里流露出十分自信:“只要你有这个心,我肯定让你达成所愿。”
他瞥了一眼笔记本,意思很明显,看。
朱玉目光不由得落到手中笔记本上。
本子样式十分普通,皮革质地的素色封皮。他还记得这种本子是校内文具店卖得最火爆的一款,只是其他人的本子不会有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指甲印。
他摸上封皮,却像是被蝎子蛰到,钻心的疼痛。一咬牙,翻开封皮,映入眼帘的就是各种污言秽语。
瞳孔一缩,所有记忆轰然撞入脑海,搅得天翻地覆。
叮——
幽幽铃声如水波散开,震彻残魂。
李熹微一声轻呵:“朱玉,这些怪物究竟是谁!”
时间被按下暂停键,怪物和朱玉僵立在原地,唯有纸页被风吹起,一页页闪过朱玉眼睛。
披着人皮的禽兽老师,无法挣脱的双手,野兽般的喘息,逃离不了的教室。
一池又一池的水,搓到发红的皮肤。
相片,威胁,刻满‘脏’字的桌板,满脸厌恶的同学,湿漉漉的床铺,嘴角青紫的岑芷。
想要转学却被父母责骂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声声我们送你读雅仁多不容易变成紧箍咒箍在脑袋上。
举报也只引来颠倒黑白的校长,过街老鼠般的名声,好像无处不在指指点点的目光。
变态,不要脸,勾引老师的贱人。
憎恨如潮水充斥心头,浓重的怨气刹那间胀满身体,仿佛再没有发泄口就会爆炸。
一声声凄厉痛苦的嘶吼中,朱玉身体扭曲变形,如同破茧的虫。
他没能化作蝴蝶,变成了一只怪物。
一只又一只的手臂从魂体上长出,嘴角吊起,滴滴答答的涎水落到地上。
“这栋楼里的人都该死!这栋楼里的人都该死!!”声音一圈圈荡开,被吊在天花板上的人肉树林随之摇晃。
它左右挣扎,急着去把那些该死的人碎尸万段,就算身体被灵力灼烧冒出阵阵黑烟也在所不惜。
叮——
铃音清脆穿透怪物混沌的思维。
“朱玉,不要被这些仇恨迷惑,那不是你真正的情绪,找到你的本心!”李熹微的话语随着铃声传入大脑深处。
怪物反抗动作慢了几拍,它有些迟钝的想,我的本心是什么呢?
岑芷两个字突然蹦出来。
那是谁?
它绞尽脑汁搜刮脑海深处的记忆。一个,两个,记忆的气泡,越涌越多。
5岁,勇敢打跑抢他玩具的小胖,圆乎乎的女孩是她。
10岁,赶走苛待他的阿姨,小树般抽条的女生是她。
14岁,彻夜翻找资料告诉他同性恋不是病的是她。
16岁,没有被张泷影响,坚定站在他这边,和舍友大打出手的是她。
原来记忆中闪闪发光太阳一样的女孩就是岑芷啊,不想忘记这份温暖,不想忘记这个人。
岑芷,这两个字牢牢锚定住朱玉的思绪,那些屈辱,怨憎,海浪般冲刷着他,数只手掌在地面上抓出道道深沟,他再也没有放弃。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一簇小小的火焰自心脏处燃起,那些怪物手掌和翻涌的黑雾一一化为灰烬。
楼内楼外,灰烬纷纷扬扬,像是下起一场大雪。
乐瑶惊讶地伸手接住一片灰烬,捻了捻,气息格外纯净。
“副局,这是什么东西?”
贺琛吹走鼻尖上的灰烬:“它可不多见,我们一般叫它回岸雪。满身戾气之人心甘情愿放下,戾气被自己点燃后会产生这玩意儿,这可是平心静气的好东西,别愣着,赶紧收集起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愿为你回头。
朱玉终于褪尽怪物外貌,回归到初见的模样,他向李熹微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以这位大师的本领,抹杀他不过一念之间,但他没有直接出手,反而留给自己一线生机。
李熹微挑挑眉,虽然这小子不怀善意留着那群霸凌者小命,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谢你自己吧。”他的语气带着一股洞察真相的了然。
朱玉低下头,神情晦涩难辨。
他当然不是出于好心,只是觉得不公平。那些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亚于在他身上刻下无数深可见骨的伤痕,这些伤痕会是他一生的折磨。可那些渣滓却是转眼就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一定要给这些恶人一场终身难忘的教训!
愿望真的实现了,可代价却是他的生命。
仔细打量朱玉魂魄,李熹微觉得有些奇怪,不是他看不起朱玉,而是以他的经历,形不成这么强的怨气。
要真这么容易变厉鬼,还要法律干嘛,世界早就乱套了。
上次列车遇见的那两位,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两人死去那晚正逢阴月,鬼气大盛。
地利,韩山常年干挖坟掘墓的缺德买卖,对风水必然有所涉猎。挖的深坑才会阴冷湿寒,生气逸散,纯纯奔着大凶去的。
人和,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好友被活埋,怨气不大才怪。
三者齐备,才成就两个鬼王。但朱玉身亡的这栋教学楼,地势平平,不好不坏。他对自己的死因都是糊里糊涂的,哪来这么多怨气变成怪物?
莫非是有玄学人士插手?李熹微看向朱玉,沉声问道:“你生前是接触玄学方面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