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重晚晴彻底放弃时,有人忽然走了过来,一脚踹飞了重夜长,重夜长闷哼一声,直接滚了数尺之远。重晚晴大呼一口气,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那人抱了起来。
“真让我惊讶,你居然还没堕落。”
重晚晴抬眼,望着那张冷漠的脸庞,无力地笑道:“你又怎知我没有...”
传冥鸿道:“不然,为何还不杀了他。”
重夜长从地上爬起,一见是传冥鸿来了,忽然就激动地红了眼,他晃动着双臂,语无伦次地道:“妖女...邪魔...外道...背叛...家门...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见父亲举止异常,重晚晴虚弱地道:“他怎么了...”
“多半疯了。” 传冥鸿不屑地望了他一眼,径直抱着重晚晴往洞外走去,“他那肮脏的灵魂早就污秽不堪了,如何还能承受更多怨气。”
“等等...” 见他要带自己离开洞穴,重晚晴焦急地道:“...还有怨魂没...”
传冥鸿道:“你气力耗尽,不急这一时,洞外有人等着见你。”
正如他所言,走到洞口时,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传冥鸿把臂里的人放落在地,让她靠在了石边。
听雨连忙扑上前来,紧紧握住了重晚晴的手。看着对方一脸关心的模样,重晚晴安心地笑了。
“这就是有人收尸的感觉...有点幸福呢。”
听雨满脸都是心疼,他皱眉道:“胡说...明明活得好好的。”
此时紧绷的心弦得到一刻的松弛,重晚晴这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她还没开口说什么,不良便递上了水和食物。
重晚晴眼眶一湿,又道:“死而无憾的幸福。”
传冥鸿站在一旁,漠然地抱着双臂,泼了一句冷水道:“别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了,你们别忘了,她现在是我的。”
听雨立刻给他甩了张臭脸。
“说起来...” 重晚晴津津有味地咬着甜点,口齿不清地道:我还没明白,坛主要我魂魄做什么。”
“玩法有许多...” 传冥鸿摸着下巴,兴致勃勃地思索起来,“把你做成许多份,弄坏一个,再换一个继续玩。”
重晚晴两眼一瞪,差点没噎到。
“...许多份?您是要分尸吗?”
话说回来,自己连问都没问就答应把自己交给对方,实在是过于草率。那日开口求助传云坛时,她根本不知传冥鸿有何能耐,因此当传冥鸿一击把重夜长打趴在地时,震惊二字都不足以形容重晚晴露当时的心情。
传冥鸿森然地望着重晚晴,道:“好奇么?现在就跟我走,我慢慢告诉你。”
重晚晴咽下嘴里的食物,微颤道:“那您...轻点...我怕疼...”
听雨连忙安抚道:“别怕,我不会让他动你的。”
传冥鸿看了一眼听雨,调侃道:不让我动,留给自己动?”
听雨反驳道:“我不是你。”
传冥鸿指了指重晚晴发髻上的白荷簪子,道:“那你送她这东西,又是何意?”
他这一问,听雨霎时脸色一滞,哑口无言。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重晚晴虽有疑惑,但也无暇多问,急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坛主,往生冢里的亡魂还未除尽,我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离开。何况...父亲如今变得神志不清,我能否...留下来处理一下后事。”
传冥鸿马上就不悦了:“你是不打算跟我回去了?”
“没有没有!” 重晚晴连忙摇手,道:“请坛主再宽限我些许时间,待我把家事安顿好,您把我分成几块都行。”
传冥鸿脸色一沉,显然是不情愿,思考半晌,他才妥协道:“我尽量等,忍不住了,便来接你。”
语毕,天边忽然飞来一个步辇轿,诡异地飘在了半空中,传冥鸿转身摆袖,一跃坐了上去。随后,那步辇轿缓缓升起,载着他往远处飞去,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这一幕,重晚晴看得目瞪口呆:“听雨...我见鬼了。”
听雨忍俊不禁道:“你见过的鬼,难道还少?”
“也是...” 重晚晴看了一眼身边的不良,笑道:“忽然觉得,身边有只鬼陪着,也挺好。”
听雨闻言,也看了一眼不良,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晚晴,此处乃重氏禁地,我不宜久留,我将不良留下照顾你,你好好养身体,家中后事,无需着急处理,至于父亲那边,交给我应付便好。”
重晚晴微笑点头:“知道了,谢谢你,听雨。”
听雨离开后,不良便一路抱着重晚晴,将她送到了寝房门口。站到房前的那瞬,重晚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那本打算推门的手僵在空中,迟迟没有动作。
“不良...” 她颤声低语,“我不想回到这里。”
毕竟这是重氏少主的居所。
不良闻言,似有他想,却觉为难,但重晚晴一直杵着不动,他便下了决心,再度抱起了对方。
“不良?”
重晚晴有些诧异,但对方闷声不响,带着自己去了另一处地方。这次,不良没让她自己推门,而是径直撞开房门,直奔寝室,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重晚晴更是诧异了。
“这是翊哥哥的房间...”
只见不良走到橱柜旁,利索地拿出几张锦衾,覆在了自己身上,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随后,他竟还轻车熟路地在床榻四周画了个净心法阵。
这一气呵成的动作,让重晚晴叹为观止。
“不良...你真的好会照顾人,我都开始嫉妒听雨了,你说,他愿意分一只不良给我不。”
不良毫不犹豫地对她点了点头。
“那你呢,愿意跟着我吗?”
不良又点了点头。
重晚晴开心地笑了,嘟哝了一句“谢谢”后,她便疲劳地睡了过去。不良走到床边,伸手想去轻抚对方的脸,可想起自己指尖冰冷,他又缓缓地把手缩了回去。
“晚晴...”
他轻唤对方之名,可惜无人听见,那根本不是不良的声音。
次日,重晚晴醒来,身体恢复了许多,梳洗过后,她坐在铜镜前,盯着自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下了最后的决心。
这将是她最后一次,以重家少主的身份示人。
她换上素日里常穿的弟子道袍,束上男子发髻,摘下白荷花簪,收入贴身衣袋,手拿佩剑彼岸,来到了重氏厅堂。
“传令下去,重氏所有弟子,集聚正堂,我有重事宣告。”
当时,几位弟子正在堂中打扫,他们错愕地望着重晚晴,连手中扫帚落了地都没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回过神来,各自飞奔去喊人。
“少、少主回来了!!”
消息一下就传遍了重宅。
自重翊身殁,少主下落不明,已过足月有余。众人都认为,两桩祸事皆与传云坛有关,从而导致两家矛盾激增,可就在重家决定与江家联手围剿传云坛的那几日,掌门重夜长却忽然进了往生冢,久久没再现身。
眼下的重氏,群龙无首,人心涣散。
因此少主的无损归来,让重氏弟子雀跃不已,他们纷纷放下手中之事,涌入正堂大院。
只见重晚晴肃容冷竣,负手伫立于正堂门前的高台,俯瞰着纷至沓来的弟子们,那凝重的神色,使众人台下却步,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寒暄。
前来的人里,江粼是唯一一个从屋檐飞下,直奔高台的。他落在重晚晴身旁,直勾勾地望着对方,眼神里有疑惑,还有一丝的期待。
“你...改变主意,回来了?”
此时此刻,这似乎是江粼唯一在意之事。
重晚晴侧脸,对他苦笑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于是江粼垂眸,神情落寞,不再言语。
再度望向台下众人,重晚晴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此次召各位前来,是有要事宣布。”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停下议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少主身上。
“数日前...家父于往生冢做法,净化封魂玉中亡灵时,不慎被怨气侵体。眼下...他神志失常,恐怕无法再胜任掌门之位。”
此言既出,在场之人个个是张口结舌,两眼发直,如遭雷击。
江粼本还在伤感,听到重晚晴之言,猛然回过了神,他惊愕地望着对方,道:“怎会如此?”
重晚晴沉重地道:“我知道,这段时间重家祸事不断,想必各位...一时难以接受,然而,世事难料,纵使悲痛总猝然而至,留下之人,清醒之人,既然还活着,就仍还有我们可做之事。”
台下一弟子道:“少主...掌门为封魂玉作法多年,一直相安无事,怎会在此关键时刻突然出事?”
“想必...” 重晚晴停顿片刻,道:“大家也知道,近来捕捉的亡灵,所携怨气日益渐增,当所有封魂玉的魂魄一同释出时,叠加的怨气,很有可能冲破了往生阵法,父亲才出了事...”
说完这段话后,重晚晴默默垂头,泪水湿了眼眶,这让在场之人都以为,她在为父亲的遭遇而悲痛。
只有重晚晴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哭泣。
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已能当着众弟子面,神态自若地撒下如此弥天大谎了,这与她那冠冕堂皇的父亲又有何不同。
见重晚晴哀伤不已,台下弟子纷纷道:“少主请节哀。”
稍稍整理情绪后,重晚晴抬头继续道:“各位,我有一事相求。封魂玉法力强大,若不妥善使用,极易招来祸事,因此,还请各位弟子将身上封魂玉佩如数归还,非迫不得已,重氏不应再使用此法器。”
台下弟子各自一愣,显得有些犹豫。
“少主...这封魂玉佩,乃是重氏弟子身份的象征,怎能随意舍弃?”
重晚晴凝眉,态度坚定地道:“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是...这虽是请求,也是命令,所以...还请各位,即刻归还玉佩。”
于是众人神色犹豫,迟疑地往腰间的坠玉摸去,当有人开始摘下封魂玉时,一声爆喝打断了弟子手里的动作。
“慢着!”
循声望去,只见重夫人脸色铁青地赶了过来,在晨儿的搀扶下,她踏着愤怒的步伐,穿过众弟子,走到了台上。
“重晚晴,你以为自己是谁,站在此处号令弟子,真把自己当掌门了?”
重晚晴冷眼望着她,道:“父亲既已如此,我若不出面,谁还能?”
重夫人道:“既已如此?好好的人怎可能说疯就疯,在确认事情的来龙去脉前,还轮不到你站在此处肆意召集重氏弟子!”
“轮不到我?” 重晚晴一声冷笑,“难不成,继承掌门之位的还有其他人选?若是如此,我愿让出少主之位。”
这话乍一听来,颇有威胁和讽刺之意,毕竟继任掌门的人选,除了重氏独子重晚晴,还能有谁?
唯有重夫人知道,重晚晴不过在陈述事实,即使对方从未明言,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女儿的心思根本不在接任重家上。
默然半晌,重夫人道:“不管如何,我需去往生冢,见你父亲一面。”
重晚晴道:“不可,往生冢内,怨气四溢,你的身子承受不住。”
“怨气四溢...?” 重夫人无力地往后倒了半步,道:“若是如此...夜长他...为何还不出来?!”
“父亲...” 重晚晴顿了顿,道:“他虽失了神志,仍在对抗怨气,坚持做法,只望尽早超度亡灵。”
她目光闪烁,嘴里说出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一旁的晨儿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忽然开口道:“眼下大敌当前,若是掌门身陷往生冢,不知少主打算如何处理传云坛?”
不知对方为何在此刻提起传云坛,重晚晴警惕地望着晨儿,保持镇定地道:“既然父亲身危,我方战力有限,此时贸然挑起纷争,对重氏必会不利。因此,接下来几天...各位请避免与传云坛弟子起冲突,以防事态变得无法控制。”
晨儿眉头一凝,掩住嘴角,带着哭腔,做作地道:“说得轻巧,可怜我翊哥哥的仇...何时才能报...”
“你...!”
重晚晴顿感愤怒,她咬紧牙根,硬生生地把那句“翊哥哥也是你能喊的?”给咽下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