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枯荷后,风听雨一人来到书房,去找等候多时的散红蕖与松文。
“他睡了?”
散红蕖抬眸,表情凝重。
风听雨点头,道:“我用了安神香,明早之前他都不会醒来,不良也在屋里守着。”
散红蕖赞许地“嗯”了一声,又把头低了下去。
一时间,屋里没人说话。
风听雨一声叹息,打破沉默道:“你们...可有何想说的?”
“江粼,” 散红蕖瞥了松文一眼,没事找架吵道:“你为何还在这儿赖着,瞧你那阴沉的脸,甩给谁看?”
松文缓缓抬头,盯了散红蕖半晌,道:“有件事我想问许久了,你到底是何人?”
散红蕖抱住双臂,斜眼道:“还以为你在悼念重晚晴呢,怎么又琢磨起我来了?”
松文道:“你似乎知道不少事情。”
散红蕖随口胡诌道:“我人缘广,就算足不出户,也能耳听天下奇闻。”
对方不愿坦承,松文也法继续追问,只是低声道:“那你可知道...她的执念为何突然现身?”
散红蕖道:“我不知道,但你问到点子上了,从最初灵虚岛围猎的乌金剑主,到夷陵鬼城的三生族人,最后是今日练剑场的重晚晴,黑影的每一次出现,都让枯荷一步步地接近前世真相,这不可能是巧合。”
松文道:“你是说...有人想唤起枯荷的记忆?”
“以前还只是个猜测,现在几乎是可以肯定了。” 说到此处,散红蕖从案桌上跳下,神色肃然道:“当初三生族人闯入夷陵城主阁,若非听雨为枯荷挡下黑影的偷袭,枯荷早就恢复记忆了。”
“黑影人...” 松文垂眸沉思,低声道:“到底从何而来...”
散红蕖盯着松文,道:“江粼,你的执念又为何会现身?”
松文凝眉,回道:“我不知道。”
散红蕖无奈地摊了摊手,道:“我猜也是,灵虚岛围猎的那次,你还未恢复前世记忆,没有攻击枯荷的理由,所以,幕后黑手不应是你。”
她来回踱步,蹙眉思忖,继续道:“即便你是装的...当年黑影闯入城主阁,听雨保有前世记忆一事败漏,导致枯荷与你私奔出走,若你有心唤起枯荷的记忆,你完全可以带他去寻三生族一同窥得彼岸剑灵记忆,这样一来,枯荷想不恢复记忆都难。可是你却千里迢迢地把他送回姑苏,只把彼岸带走了,若你真有心使坏,也未免太过大费周章。”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松文望着散红蕖,稍带疑惑道:“你为何会怀疑我...要使坏?”
散红蕖脚步一顿,抬头望了松文片刻,忽然露出坏笑,调侃道:“好问题,我不觉得你会使坏,但你出了名的没人性,说不定你看不懂枯荷前世的不堪,所以你觉得,让他恢复记忆也无妨。”
“我...” 松文露出窘迫之色,低声道:“这点人性...还是有的。”
闻言,散红蕖噗嗤地笑了,然而一旁的风听雨愁眉紧锁,满腹心事,更糟糕的是,但他无法言明自己的猜测。
见风听雨不言不语,散红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道:“听雨...有一事我一直没问你,你与枯荷在地府徘徊时,可曾遇过什么事?”
风听雨敛眸,神色有了微小的变化,但很快,那丝变化转瞬即逝,他缓缓吸了口气,淡淡地回道:“并无发生什么事情。”
那丝不易觉察的神色变化,散红蕖一下就捕捉到了,她紧盯着风听雨,追问道:“众所周知,不喝孟婆汤,不入轮回井,你为何能带着前世记忆转世为风听雨?”
她问到了点子上。
“此事...” 风听雨无奈摇头,道:“我无法奉告。”
“罢了...” 散红蕖耸了耸肩,道:“从前你就爱瞒事,但你要明白,若幕后之人继续作妖,枯荷迟早会想起一切,如此一来,你最不想让他知道的那件事,便再也藏不住了。”
“我知道...”
见风听雨情绪压抑,松文开口安抚道:“风听雨,这阵子我会留在姑苏,若再遇上类似的事情,随时唤我,我也不希望枯荷恢复记忆。”
风听雨勉强挤出一丝笑,道:“谢谢你,江粼。”
接下来的几天,枯荷和风听雨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两人各怀心事,一个沉浸在悲伤里,一个则沉浸在不安中。
枯荷本没随身持剑的习惯,每次与松文练完剑后,他都会把剑归还风仁堂的藏剑阁。这一次,他不仅没有还剑,反倒天天抱着彼岸不松手,生怕把剑弄丢了似的。
最让风听雨头疼的是,枯荷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起重晚晴的事来。
“听雨,她身法好轻盈,是怎么做到的?”
“听雨,你轻功如此厉害,是跟她学的吗?
“听雨,她常陪江粼练剑,可有曾击败过他?”
风听雨向来闭口不谈重晚晴,每每枯荷发问,他都只能哑口无言,为了岔开对方注意力,他不得不另辟蹊径,道:“你不是答应了她要陪江粼练剑么,若闲来无事,不妨去寻松文练剑去,他是江粼的后人,现乌金剑主,四舍五入,当作是同一人也行。”
风听雨成功地把枯荷打发去了松文身边,然而,此举并无停止枯荷喋喋不休的打听。
“道长,那日你是不是打不过重晚晴?”
“道长,你家先祖和重晚晴是不是关系很好?”
“道长,重家遭变那夜,你家先祖没去支援吗?”
松文挥动着乌金剑,一脸有话说不出的神情,憋了半天,他道:“你到底是来练剑,还是来打听过去的?”
面对着对方无法专注的攻击,枯荷见招拆招,翻了几个筋斗后,他若无其事地道:“一边练剑,一边聊天,两头不误事,多好。”
“你...” 说着,松文心烦意乱,猛然突击,却招招落空,于是他忍无可忍,道:“你一直在提她,我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啊,抱歉。” 枯荷嘟哝着,干脆收了剑,道:“剑先不练了,咱们认真聊天。”
乌金剑凝滞空中,松文无言以对地望着枯荷,心情是绝望的。
“你曾下过决心,不再追溯重晚晴与风听雨的过去,就莫要反悔。”
“那可不一样!” 枯荷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道:“当初我决定不追溯的,是听雨的风流史,现在我好奇的,是重晚晴本身,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松文缓缓收了剑,走到一旁,靠在树上,揉搓额角,嗳声叹气。
枯荷见状,一溜烟地奔到松文身边,满脸期待地望着对方,道:“你窥过彼岸的记忆,最了解重晚晴生平之人,除了听雨就是道长您了!”
松文躲开枯荷的视线,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道:“风听雨,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诶?” 枯荷四周张望,惊讶地道:“听雨在附近吗?”
林中一片寂静,无人回应,过了一会儿,不良的声音在松文脑海响了起来:“主人说,挑无关紧要的部分,敷衍过去便好。”
“无关紧要...” 松文若有所思,低声回道:“知道了。”
“你在和谁说话?” 枯荷觉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眨了眨眼,半晌,他又恍然大悟道:“不良和你窃窃私语了什么?听雨是不是让你住嘴了,你们合起来欺负人!”
“没说什么...” 松文把视线重新放在了枯荷身上,他微微一笑,冷不防地回道:“重晚晴常与江粼练剑,但她从未赢过。”
“啊?” 枯荷发出一声惊叹,道:“那日见她挥剑,身法如此轻盈,居然还是打不过江粼...江粼是魔鬼吗?”
“魔鬼...”
从前晚晴也这样称呼自己的。
半晌,松文道:“或许是吧,按照晚晴的说法......江粼是‘没人性的冷血木头’,他‘心无旁骛’,‘目中无人’,是一个脑子里只有修仙练剑的异士。”
“我怎么觉得这听起来...” 枯荷忍俊不禁,道:“说得是道长您本人呢。”
松文看着他,道:“你也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初次见面时,就是这个印象。” 枯荷点着头,琢磨道:“后来...不知为何变温柔了些许,我记得是...嗯,自从夷陵再会的那次起,道长就开始有些人情味了。”
夷陵再会,是松文彻底想起前世记忆的那段时间。
“是吗...” 松文垂头,沉思少顷,道:“若是如此...你便把我当做江粼,以后...我都会陪你练剑,所以,你无需再为那日与她的约定犯愁。”
“谢谢道长!”
枯荷欣慰地笑了,片刻,他又想到了什么,忽地兴致勃勃道:“对了!重晚晴喜欢听雨吗?”
松文闻言,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整个人就静止住了。
“现在想来,听雨当时比晚晴小许多,两人的关系更像是姐弟......” 没发现松文已经跟不上节奏了,枯荷自顾自地继续道:“......搞了半天,听雨是不是一直在单相思啊?亏我还一直耿耿于怀...”
听对方有的没的嘀咕了半天,松文终于嘟哝了一声,如实回道:“你的问题,很难回答。”
相比重氏沉重的罪孽,枯荷的这些疑问的确是“无关紧要”,然而让他头疼的是,这些问题从来不在自己思考的范畴里。
“先不论何为‘喜欢’,晚晴与听雨...的确非常亲近。”
“诶?‘喜欢’就是...”
虽然枯荷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人世间情为何物,但松文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难道他长这么大,就从没看上过谁家姑娘么?
“对比江粼呢?他们都出身相似,年纪相仿,两人常常一同练剑,怎样想都是他们更般配呢。”
松文又静止了。
“其实和黑影接触时,我能感觉到她的心情...” 枯荷闭眼回想,道:“有仰慕,有珍惜,有不舍,但好像又有很多的不服气......”
松文心中一荡。
“......既然重晚晴的执念是陪江粼练剑,那份心意就算不全出于‘喜欢’,江粼对她而言,肯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说到此处,松文皱起眉头,终于有了回应。
“你说的没错...”
枯荷一愣,道:“...哪一点没错?”
松文抬头,望向远方。
“晚晴生前未尽之事,不可能仅是与我练剑,所以那日的黑影执念,只是她遗憾里的一小部分。”
枯荷歪了脑袋,道:“道长是说...”
松文回看枯荷,肃然道:“晚晴的黑影,或许不止这一个。”
此时此刻,姑苏城悠魂屋内,风听雨正双目紧闭,聆听着两人对话,听完松文最后所言,他沉吟道:“江粼所想,同我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