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鬼市中,有座历史悠久、闻名远扬的烟花之阁,名曰朱颜。鬼市成立之初,此阁便已存在,当今管事名为绯红,是一位容颜娇俏,外貌正值花季的女鬼。
朱颜阁内绝色尤物众多,尽显千娇百媚,叫人乱花迷眼,阁中有的不仅是歌姬花魁,还有风姿百态的男倌。莅临的客官,不论男女,不论取向,也不论有何种癖好,都能在此享受极致的欢愉,获得情|欲的满足。
此时阁中一间上等厢房内,两名男子各坐床榻两头,身旁簇拥着几名美艳的烟花女子。女子们身姿妙曼,面容姣好,一个个颔首低眉地斟茶续酒,剥皮喂食,为客官制造了一幕绝美的温柔乡。
其中一名男子正襟危坐,淡漠的神情里透露着一丝窘态,他体态僵直,一眼也没看身边的婀娜女子,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那位侧卧在床,烈酒不停往嘴里灌的同行男子。
“公子真是淡漠,莫非小女不合您胃口?”
酒杯递到眼前,一名红倌眼神妩媚,饶有兴致地望着无动于衷的男子。松文回头看了一眼红倌,不假思索地举起手,有礼地摇头道:“我不喝,谢谢。”
“干嘛不喝?” 对面的人把手中酒盏砸到桌上,一脸微醺,喝道:“来都来了,不喝酒怎么成?直接上吗?”
松文道:“上什么?”
枯荷噗嗤一笑,挥手道:“这座楼阁里,放眼望去,只要是看得顺眼的,尽管跟我说,只要你开口,那人今晚就是你的。”
他打了个嗝,抹了抹嘴角留下的酒酿,又补充道:“当然,你若看上的是哪个客官...我就帮不了你了...顶多...帮你搭个讪...”
松文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枯荷所言何意,便又道:“你这样...风听雨不介意?”
一听到“风听雨”的名字,枯荷动作一滞,随即皱起眉,换了个不耐烦的表情,咕哝道:“能别提他吗?”
见客官有了怒颜,红倌们一个接一个地扑上来,对着枯荷揉捏手脚,嘘寒问暖。
“抱歉,” 松文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我不懂,你们之间...”
枯荷把脑袋枕在了一位红倌腿上,挥手示意对方为自己按柔额角,他闭着眼睛,低声道:“我脑子乱得很,根本无法面对他,毕竟前世的我们...互相杀了对方。”
一想到风听雨,他被黑刃穿刺得支离破碎的模样便会浮现在脑海,这让枯荷心痛又内疚。
“严格来说,事实并非如此。” 松文一脸正经,道:“风听雨没有‘杀’你,那时的你已经死了。”
这话差点没把枯荷给呛死,他猛地支起身子,气恼地一拍桌,道:“就算是鬼,也有感情的,他背后捅刀不是事实吗?你个冷血的混账木头!”
说着,枯荷接过红倌递到嘴边的葡萄,直接往松文脸上扔了过去。松文反应迅速地伸出双指,轻而易举地接下了袭来的葡萄,身边红倌见状,连连发出赞叹之声。
“我当时也打算‘杀’你,你又为何能面对我,而不能面对他?”
枯荷一愣,似是被问倒了,认真琢磨半晌后,他坐正了身子,沉声道:“不一样的。”
“如何不一样?”
松文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视线还停留在指尖的葡萄上,似乎在考虑如何处置这甜腻的果子,片刻后,他蓦地朝着前方的红倌一甩手,把那剥好的葡萄掷进了对方嘴中。只见那红倌脸色一惊,捂住殷桃小嘴,差点没被噎到,随即,她又因自己失态,露出了羞涩之意,随即,她扑到松文身边,握起小拳头,矫情地在松文结实的臂膀上锤了一下。
枯荷完全没有注意那头的“打情骂俏”,只是呆望着前方,低喃道:“江粼灭我,是希望我入轮回,而听雨灭我,是觉得我灵魂肮脏,不应存在。”
回忆数年相处的点点滴滴,枯荷心里明白,风听雨的执着在于纯白与无瑕,他眼中的世界曾是阴雨蒙蒙,而重晚晴的出现,照亮了那个阴霾的世界。
重晚晴灿烂的阳光,是无人能替代的希望与信仰。
当初不知前世真相,枯荷只会一味吃醋,可即便现在明白了自己是重晚晴转世,他依然没感到些许的慰藉。在风听雨看来,因沾染怨气而性情大变的厉鬼「重晚晴」,根本不是重晚晴,而如今的枯荷,又何尝不是一个掌控怨气,玩弄人心的恶人。
“若厉鬼「重晚晴」不是晚晴,那我枯荷...也不是晚晴。”
此刻松文被数名红倌缠身,已是动弹不得,他艰难地扭过头,对枯荷道:“人之脾性,定会因其经历不同而有所改变,倘若你想起过去所有,你便是重晚晴,但你又不全是重晚晴,因为重晚晴不是你。”
枯荷长叹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江粼,我若有天再成恶鬼,你可还要追杀我?”
因嘴里被塞满了葡萄,松文只能先咕哝地应了一声,他一边咀嚼着甜美多汁的果实,一边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应允过风听雨,若你再度失控,我也不会出手,就如我方才所言,我虽是江粼,但我不全是他。这一世,我寻了三生族,窥探了彼岸剑的记忆,知晓了过去你不曾与我提起的经历,如今我能理解你,也会努力尝试去继续理解,所以...”
他顿了顿,抬头望着枯荷,眼神诚恳,道:“晚晴,过去我是无药可救的木头,这一世...或许还是,所以,请你不要对我再有隐瞒,往后,当你遇到困难而不知所措时,直接告诉我,我会站在你身旁,用尽全力,帮助你。”
枯荷闻言,怔怔地望着对方,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松文嘴里说出来的,当初那个只会惹自己生气的江粼,不曾展露过如此暖心的一面。
“虽然...” 枯荷道:“前世瞒你之事,我还没完全想起来,但你的话,我听懂了,谢谢。”
松文叹道:“若你还未想起,我倒希望...你别想了。”
“说到点子上了...” 枯荷轻笑一声,举起酒壶,醉醺醺地道:“我呢,之所以来此处喝花酒,一来,是想玷污一下你这块高高在上的神仙木头,二来,是想验证一下‘一醉消千愁’的说法。”
听到“玷污”二字,松文微微抬起了眉,身边的红馆正在毛手毛脚个不停,他抬起手掌,挡去了一只往他腰带摸去的纤纤玉手。
当年重晚晴屡次邀请江粼去青楼玩耍,每一次都被他果断拒绝,想到这些陈年往事,松文无奈地对枯荷道:“玷污我一事先不说,一醉消千愁是何意?”
枯荷酡颜发烫,眼神迷离,他伸手把一名红倌揽在怀里,笑吟吟地道:“沉醉在如此酒池肉林中,也未曾不是一种‘逃避’,这种发泄方式,总比拿刀砍你来的强。”
松文想了想,露出一丝笑意,道:“以前你总说要去青楼,想不到,你是真的喜欢,明明是个女子。”
“为什么不喜欢...” 枯荷揉捏着怀里的人,醉意朦胧地道:“女子的身躯又软又舒服。我依稀记得...以前有个丫鬟...她说喜欢我...发现我不是男人后,当场就翻了脸...我那时好气...生气自己为何生来不是男子...却要努力活成男子的模样...那是我...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风听雨曾说过,若一人前世为女子,今世却成为男子,那多半是前世的她不想再做女子了,如今想来,这话根本不是推断,而是事实。
松文望着他,动容地叹道:“这一世,你可以做自己。”
枯荷摇头,自嘲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松文道:“慢慢寻便是,我陪你。”
枯荷勾起嘴角,道:“若是如此,趁我酒醉,告诉我一些过去的事。”
再怎么说,事先知道些皮毛,总比一下子回忆起所有来的强。松文犹豫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枯荷一手拿起斟满酒的杯盏,一手环住怀中红倌的颈部,动作略微粗暴地把酒倒进了她嘴中,似是觉得,单凭灌醉自己一人,也不足矣尺支撑他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最在意的疑问。
良久,他道:“这件事,或许重晚晴也不知...江粼...当我再次回到重氏旧宅时,我见到了困在那处的重氏弟子,还有...重翊。”
松文瞪大了双眼,道:“重翊?怎会...”
“果然你也不知情...” 枯荷苦笑着,道:“秘冢山谷那一夜后,我终于想起了关于重翊的一切。然而...早在重氏家变前,他便已身陨在临安城郊。后来,我亲手将他葬于荷花塘旁的山谷。因此...我想不通,他为何回到了重宅...而重门的弟子又为何...尽数留在原地数百年...”
松文垂眸,若有所思,善于察言观色的红倌们也停下手上的动作,安静了下来。
“重翊逗留于重府的缘由,我的确不知,但...”
说到此处,他欲言又止,踌躇片刻,他道:”重氏弟子的魂魄无法往生的原因...你...不记得了?”
枯荷抬眸,终于正眼望了松文,他抿了抿嘴唇,道:“可是...因为我?”
松文看着他,缓慢地点了头,道:“当时你用彼岸...”
“别说了...” 枯荷脸色一沉,打断他道:“不想听了。”
于是松文住了嘴,神色担忧地望着枯荷,没再说话,红倌们也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枯荷...对不起。”
枯荷摇了摇头,道:“你有何对不起的,我反而...很感激你的坦诚,真不愧是...冷血木头...”
松文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道:“难过就...多喝点。”
说着,他对红倌们使了个眼色,一位娇柔的女子便立刻为枯荷送上了酒盏,但枯荷没有接过酒杯,他推开怀里的红倌,踉跄地下了床榻。
“...前世最在意的三人,一个被我害得无法|轮回,一个被我废了双臂,一个被我亲手残杀。江粼...我接受不了。”
闻言,松文立刻起身,走到枯荷身边,害怕对方再次消失般,握紧了他的手臂。
“别走。”
这两字脱口而出后,松文自己都有些诧异,枯荷回头,怔怔地望着松文,眼神逐渐变得飘渺,良久,他忽然笑道:“每次都拒绝我的邀请,结果还不是跟我来了青楼,明明就很好奇,还不敢承认。”
话茬转得有些迅速,松文一下听愣了,随即,枯荷抱起一位红倌,笑眯眯地道:“大爷我要去快活了,剩下的你随意挑,明早再见。”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隔间的屏风后面,留下松文一人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几位红倌见状,掩面偷笑了起来,窃窃私语道:“枯荷大人又挑了映月姐,他果然是喜欢胸部丰腴的。”
“...与其说喜欢,” 松文难得接了话,道:“倒不如说是羡慕。”
人总是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
一位红倌道:“这位冷漠的公子,还不知如何称呼?方才听枯荷大人所言,公子可是姓江?”
松文耸了耸肩,道:“算是吧。”
红倌嬉笑着,挽上松文的手臂,柔声道:“江公子,枯荷大人既已入房,我们也就寝吧。”
沉默片刻,松文道:“枯荷他常来此地?”
红倌回道:“枯荷大人的确常来此处晃荡,但过夜倒是头一回。”
松文道:“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我一人守着他便好。”
红倌勾起嘴角,道:“看来,江公子很喜欢枯荷大人。”
松文一怔,低头道:“喜欢...?”
红倌咯咯地笑着,伸手摸上松文的脸,道:“瞧这表情,难道你不喜欢?”
松文想了一想,低声道:“没有不喜欢。”
“那便是喜欢了。” 红倌轻柔地抚摸着松文,用安慰地语气道:“可惜枯荷大人是个负心汉,心里装的人太多,你无法独享。”
松文望着红倌,停顿半晌,回道:“我从未想过独享。”
“看来,你和风公子不一样。” 红倌意味深长地一笑,道:“那么,我们就先退下了。”
语毕,几位红倌屈身鞠躬,一同离开了厢房。松文杵在原处,呆了许久,才默默地回到榻上,闭目盘坐。
这屋里一旦安静下来,隔间的嬉笑听着格外清晰。
“...好软好喜欢...”
枯荷那烂醉如泥的声音传了过来。
“讨厌...今天的大人怎么这般色眯眯的...” 映月娇羞地抱怨着,语气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