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听雨离开世离谷后,在“彼岸姑娘”的带领下一路追杀逃亡的桑落,走过了无数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村落。
掐指一算,重生后近二十载,风听雨自打刚能走路便开始接手家族的大小事物了,虽说偶尔也有出城之需,但却不曾这般数月不归,以至于错过了灵虚岛一年一度的围猎。
此刻他面朝一扇木门,斜身背靠于泥墙上,双手抱臂,两眼紧闭,一鼎香炉浮在身旁,正静静地溢着烟丝。
不敲门,不做声,他只是单纯在等那木门自己打开。半个时辰过后,终于闻到“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
从中走出的,是一位娇小的女子,她浑身溅满血渍,本是素白的长裙被染成了夺目的鲜红。
风听雨睁眼,缓缓抬起眸子,淡声道:“结束了?”
女子悠悠地走到风听雨面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一抹鲜红的液体从额角缓缓流下,精巧地勾画了她脸颊的轮廓,在银色月光的映照下,过于白皙的肌肤将滴流的血红衬托得十分明艳。她捏起裙摆的一角,似是在欣赏自己那刚染好的新裙子,半晌,她叹道:“可惜啊,血色只有新鲜的才美,这身新衣裳是废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若无其事地脱起衣服来,仿佛一旁站着的异性不存在似的。风听雨没有吱声,只是微微侧过脸,挪开了视线。
“戏真多。”
他望着一旁的枯草堆,嘟哝道。
“怎么?” 彼岸褪去全身衣物,将之抛到空中,再而随手一挥,染血的素白长裙便被烈火包围,眨眼间被烧成灰烬。
即便余光中有火光闪耀,风听雨依旧盯着枯草堆,没转头望向对方,只道:“直接杀便是,何必让人糟蹋。”
彼岸咯咯笑了两声,道:“所以,你忽然出手湮人魂魄,是因为心疼我?”
“不是...”
风听雨拧起眉头,反驳的冲动让他忘了自己在回避视线,猛然转头的那一瞬间,他便对上了对方的脸庞。
庆幸的是,彼岸已换上了漆黑的薄纱长裙,其脸上沾染的红色液体也悄然没了痕迹,眼下她一身看着出奇的素净,就仿佛方才的血腥杀戮不曾发生一样。
“你们男人...不就喜欢纯白无瑕的女子么。” 彼岸轻声说着,语气里有着某种意味深长,“若不装成诱人的鱼饵,怎能钓上更多的鱼。”
风听雨凝望着彼岸,道:“我不喜欢。”
“不喜欢?” 彼岸眉头一挑,好笑道:“什么时候变了喜好?还是说,你现在只喜好男色了?”
“我是说...” 风听雨摸了摸额头,略有烦躁地道:“即便凡人无法伤你灵体,我也不喜你这般作践自己,既然看不顺眼,无需一一试探,直接杀了便是。”
“哎呀...” 彼岸故作诧异,赞叹道:“不愧是小听雨,论冷酷论无情,我或许还比不上你。若是如此,今晚不妨把整个村都端了,依我看来,这种无可救药的破地方,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种荒郊野岭之地在天黑之后安静得很,而方才柴房的凄惨悲鸣持续了近乎一个时辰,不可能没传入村中住民耳中,可即便如此,也不见有人前来查探状况,如此听而不闻,便知这平舆村人寡情寡义,凉薄至极。
“是没存在的必要。” 风听雨点了点头,沉吟道:“村口那失了神智的女子,多半也是从外头拐来的,想必在这村子里,贩卖女子乃稀松平凡之事,所以他们才会毫无顾忌地对你出手。”
虽认可彼岸所提建议,但对屠村一事,风听雨还是心有顾虑,并非是因为他怜悯村人,而是这一路上彼岸已经杀了不少人,若是再灭一村,定会引起地府的注意。
“正事还未完成,此时若是遇上地府鬼使,对我们不利。”
回收逗留人世的亡灵是地府鬼使的职责,若是桑落最终落入鬼使之手,风听雨便彻底失去了将其湮灭的机会。再者,这彼岸姑娘看似跟随风听雨左右,两者实则并无契约关系,若是遇上鬼使索魂,风听雨无法保全对方。
“...‘我们’...” 彼岸弯起嘴角,伸手搂上风听雨的脖子,娇声道:“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听着真让人愉悦...鬼使又算什么,不如...我们就像以前那样,逍遥自在,大杀四方...”
风听雨沉默不语,良久,他低声道:“我不想重蹈覆辙。”
“放心,你没有重蹈覆辙的机会。” 彼岸自信地笑了笑,忽然踮脚探头,吻在了对方的唇上。
风听雨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微微抖了一下眉毛,两人分开之后,彼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脸兴趣盎然,似在打量对方神情的变化。
“如何?”
“...凉的。”
“嫌弃我?那你可是更喜欢红蕖的身体?”
“......区别不大...”
风听雨挣脱了对方双臂,不想把话题再接下去,他换了张肃容道:“快去寻桑落,莫再耽搁了,这些日子,你解了不少闷了。”
事实上,从世离谷一路到此,他们始终紧跟在桑落后头,只不过彼岸享受捕猎的过程,每当快要追上猎物时,她便有意无意地晚一步出手,一次又一次地放走了对方。
“好吧...” 彼岸撇了撇嘴,假装委屈地道:“一阵子没收到他的消息,就按耐不住了?枯荷人在夷陵,即便你回姑苏,也见不着他。”
说起来,早些时候,松文回到灵虚岛,安顿了围猎事宜,如今围猎已结束数月,松文却仍未离岛,自是不知枯荷近况,无法向风听雨送来他的消息。
“和枯荷无关...” 一提到他的心头肉,风听雨还是暗自叹息了一声,随后又解释道:“我有一在意之事,灵虚岛的一道结界,有被破入的迹象。”
彼岸不以为然,只道:“风院长可真会瞎操心,不就是进了几个小贼么。”
“是岛内的结界,在缚魂林附近。” 风听雨神情严肃,“那处是禁区,莫说是岛外之人,即便是学院门生,也是严禁踏入之地。”
“缚魂林?”
听到这三个字,彼岸稍稍变了脸色,沉默半晌,她道:“...走,马上收拾桑落,我们尽早回去。”
语毕,她便腾空升起,朝着村外飘去,风听雨疑惑了一瞬,不知对方为何忽然改了主意,把香炉收入怀中后,便连忙跟了上去。
同一时刻。
平舆村数十里外,黑白无常手持邪灵录,正朝其指示的方向前进着。
说来也是有趣,原本这邪灵录也就是个普通账簿,在被鬼神记下大量邪灵笔录后,竟逐渐有了追踪邪灵去向的本领。这些日子邪灵录闹腾不止,似是感应到了名录上记载的亡灵。
至于具体感应到了哪位厉鬼,他们却是一点头绪的没有。
“是谁不知道,但肯定不好惹。” 白无常道出了这显而易见的结论。
他们跟了一路,每经过一个村子时,都能惊喜地收走几个暴毙而亡的死灵。
这世上的每一个生灵,除去那些命格极好的,他们从出生那天起,命里就带有那么一两个生死劫。去地府报到时,把关的鬼使会粗略地看一遍亡灵的生平,若是碰上那些死劫未到便早早跑来投胎的亡灵,鬼使便会记下其名,再一一上报给阎王殿。
这样一来,每当那莫名其妙遭了天谴、没栽在死劫上的亡灵超出一定数量时,阎王殿便会细查这些鬼魂的死因,若是确认死因与厉鬼作恶有关,便会派出鬼使,前来捉拿恶鬼。
这次作乱的恶鬼,多半就是邪灵录上的某一厉鬼。
“据回收的死灵所言,取他们性命的是位使剑妙龄女子。” 黑无常道。
“如今这现世,鬼术当道...” 白无常托着下巴,沉吟道:“能执剑者,可谓凤毛麟角,这女子多半是数百年前的亡灵。”
“猜也没用...” 黑无常神色凝重,道:“对方的身份,只能眼见为实。”
不知何故,她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即将出现在面前的,或许不是生疏的脸孔。
此时邪灵录光芒闪耀,感应愈加剧烈。黑白无常相顾一视,心有领会地点了头,两人便散去物质身,将灵体幻化成肉眼不可见的游走形态,迅速地朝目的地飞去。
百年厉鬼就在眼前,黑白无常心里清楚,接下来的恶斗或许已是在所难免,然而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前方的恶斗,早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