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红蕖本想阻止封魂阵的解封，赶至灵虚岛时却为时已晚，当时林中鬼气四溢，阵法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脚下那深不见底、蔓延了大片土地的幽冥之门。
幽冥之门的存在，便说明了鬼使的降临，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封印才解除，鬼使就来了...不愧是听雨...一如既往的脑袋聪明，叫人又爱又恨...”
她眉头紧蹙，神色有些无奈，思量片刻，她凝神催力，向四周释出绵绵灵力，尝试探查林中魂魄。
幽冥之门法力极其强大，此时此刻，林中所有无主死灵都已被一一肃清，若无意外，能探知到的魂魄应该不多。
“除了后面跟着的，前方四个...都不是他...莫非...藏起来了...”
即便没有探到熟悉的那个魂魄，林子的灵体也比预料中要多，其中数个聚集在同一处，却无任何打斗的迹象，她疑惑不解，又怕贸然出面会暴露身份，遂放出了一条几不可见的线，替自己去探前方情况。
无形的细线迅速地朝前方飞去，毫不费力地穿过层层密林，窜到了缚魂林中心空地。
前方对话顺着细线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他怎么了？！还有般若...”
“江公子，你别急，枯荷暂时没事，那姑娘也没受伤，只是...”
“...只是什么！？”
“这事怪我，没理清状况，就鲁莽打开了幽冥之门，但是公子莫担心...”
“幽冥之门与他们何干？！”
“是、是没关系...按道理说...地府不应回收生魂，娘子已经去找他们了...”
这几人的声音，散红蕖都不觉陌生，她先是认出了松文，随后是白无常，还有一人，她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溺水阁的小鬼怎么也在？”
当然，让她惊讶的远不止这一件事，从这几人的对话听来，枯荷似是出了状况。枯荷的气息，散红蕖一向最为熟悉，若对方的确在场，她不可能感知不到。既然捕捉不到灵体的气息，那么此刻的枯荷若非尸体，那也离成为尸体不远了。
“...他没认出来枯荷不一样吗，怎还真下手了。”
意识到枯荷垂危，散红蕖少有地感到焦躁，她心烦意乱地摸弄着手里的线，正琢磨着该作何打算时，便听到身后忽然有人开口说了话。
“怎么，不可以下手？”
散红蕖瞳孔骤缩，陡然转身，不带犹豫地朝那人发动攻击，可还是慢了对方一步。
密密麻麻的符篆爬上手臂，眨眼之间便封住了她的动作。
看清偷袭者脸庞的那一刹，散红蕖没有露出半分诧异，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的发生，她自嘲地笑道：“...阴险老头，灵体捕捉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传?鸿冷漠地望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的魂魄，碎成灰我都认得。”
语毕，他将拳头一拧，在散红蕖肌肤上游动的血红符箓忽然改变了游走的方向，一个接一个地钻进了冷白的皮肉之中。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侧方窜出的一个黑影直朝二人扑来，但传冥鸿不为所动，头也没侧一下，直接对眼前那束手无策的女子发动了湮魂术。
散红蕖身子一瘫，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声音。
“大人！”
没来得及阻止这一幕的发生，不良的语气充斥着惊慌失措，他屈膝伸指，探了探散红蕖的身子，感知到对方脉象极其微弱后，扭头便对传冥鸿道：“您对她做了什么？！”
传冥鸿不紧不慢地瞟了不良一眼，弯嘴道：“泄恨。”
不良语滞，不知如何是好。
“不良，想当初我一时兴起，将你送给他作玩物时，还真没料到你能这般忠心地追随他八百余年。”
“......”
“他可有话要对我说？”
“......?”
“此刻...他正通过你注视着我吧。”
沉默许久，不良吞吐道：“主人说，您既然动了她，他势必...追您至天涯海角，直到您...元神灰飞烟灭。”
传冥鸿忽然笑了，他屈身弯腰，缓缓凑近跪在地上的不良，一字一句地道：“小鬼，当年亲手毁她元神的是你，你可曾问过我的意见？你凭什么认为，只有你才能动她？”
这话虽然不是说给不良听的，但却是冲着不良说的，望着眼前面容阴森的传冥鸿，不良不由身子一颤，胆怯地哑声道：“主人...马上就到。”
“...别来...”
就在对峙正是尴尬之时，躺地上的散红蕖竟然动了，她颤颤地抬起手，抓了抓不良的衣袍，气若悬丝地道：“听雨...我没事，你别冲动。”
不良诧异地转过身子，犹豫片刻后，才伸手把散红蕖扶起，助她靠坐在一旁树桩上。见散红蕖神志恢复，传冥鸿一点都不惊讶，望着对方面容憔悴，他渐渐展露出了愉悦的神情。
“真叫人叹为观止...灵魂湮灭后，短短半盏茶的时间便已复生，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里，你没敢怠慢。”
散红蕖耷拉着脑袋，眉头紧皱，全身疼得连眸子都不想抬，她垂头望着啥也没有的泥地，用嘲讽地语气谄媚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能有今天，还不是多亏了您这无可比拟的青冥阁主。”
传冥鸿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若真的无可比拟，就不会栽在你这妖精手上。”
听到“妖精”二字，散红蕖不由笑了，道：“知道就好，你的不满...与我商量便是，一切同枯荷无关...”
“...那个转世的灵魂...” 传冥鸿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可是小鬼的杰作？”
“可不是么...” 散红蕖无可否认，叹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家那小鬼与你一样偏执，只不过执着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闻言，传冥鸿似是笑了，但那笑意并不明显，半晌，他又道：“小鬼为何保有记忆？”
“问得好...” 散红蕖微微仰起头，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缘由。”
沉思半响，传冥鸿走到散红蕖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伸出指尖，毫无来由地抵上对方胸口，随即猛然使劲，刺了进去。
“...大人！”
一旁的不良惊叫出了声，他心知在传冥鸿眼里，自己不过是个一碾就碎的蝼蚁，即便想出手阻止，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散红蕖倒是从容，也不挣扎一下，她淡然望着传冥鸿，轻轻道：“真要赶尽杀绝？将你封印于此，是不舍得你走，至于那么生气么？从前...也没发现你脾气有多大。”
“这可怪不得我，若非你将我幽精物归原主，我也不会记起...何为恼怒...” 传冥鸿缓缓挪动着指尖，似是在对方身体里寻找什么东西，“何况...你不舍得的，是传云坛秘学，而我，从始至终都是威胁。”
刻后，他终于触到了一块硬物，才停下了摸索的动作。
“你果然把魂石放在肉身里了。”
散红蕖眨了眨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用轻挑的声音道：“如何，有趣不？可还能感到这人世间依旧有你可探索之物？”
传冥鸿顿了顿，没有回话，不一会儿，他便把手从对方体内抽了出来，定睛一看，才知他的举动并无在散红蕖的胸前留下任何伤痕。
“我还以为，你会把它碾碎呢。”
“仅仅碾碎这一块，又有何用。”
散红蕖咯咯地笑了两声，挑逗道：“明明是舍不得我这小妖精。”
传冥鸿道：“待我把四散的魂石都寻回来，你看我舍不舍得？”
“别啊...” 散红蕖娇叹一声，摆出一脸示弱的模样，道：“你执意要走，我也留不住你，只是呢...据我所知，这世上并无解契之法，即便我愿放你自由，也不知门路呀。”
传冥鸿不以为然，道：“无妨，解契之法我心中有数，待时机成熟，我会再来找你。届时你若再使阴招，我定会灭了...所有的你。”
散红蕖听言，静静望着对方，无言半响，才一脸可惜地叹道：“传云坛的人，怎么就调教不出一个乖巧听话的呢...”
传冥鸿森然一笑，道：“传云坛之人，好掌控，而非被掌控。”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隐去身形，消失在了夜色中。望着冷寂的空林，散红蕖轻轻叹了口气，低喃道：“这就跑了...看来，是不敢见听雨吧...”
这样也好，这父子两人若是真碰了面，难免不会大打出手，而破神术之间的切磋定会造成两败俱伤。于灵体而言，即便是轻微的损伤都极难恢复，更别说是神魂湮灭了。
散红蕖无声无息地躺在原处，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不良依旧站在身旁，她没力气转动脑袋，只能稍稍抬眸，对不良催促道：“去枯荷身边探探情况，听雨肯定着急了。”
不良没有动，片刻后，他道：“主人让我看着你。”
“看我做甚...”
散红蕖觉得好笑，也觉得疲惫不堪，她自嘲地弯起嘴角，不再多言，闭上双眼没多久，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她的身体回暖了不少，便逐渐苏醒过来，睁开眼时，夜色已经消退，整片林子沐浴在黎明的雾气之中，放眼望去，是一片浑浊朦胧的灰。
“醒了？”
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散红蕖缓缓侧头，便看见了风听雨的脸。
“...枯荷呢？”
“听他们说，传冥鸿抽离了枯荷的灵体，又碰巧遇上地狱门的开启，枯荷便被误当做死灵，送去了地府，眼下黑无常已经前去寻他下落了。”
“...那可真是...飞来横祸。”
散红蕖不由地笑出了声，然后，两人继续对视着，眼睛都不眨一下，许久都没说话。
“...盯着我作甚，不去陪你的枯荷？“
“他的身边..有会使固魂术的小鬼，还有...江粼也在，不良暗中跟着，若情况有变，我随时都能知道，眼下能做的，我都做了，所以，枯荷身边有我没我，都一样。”
说这番话的时候，风听雨的神情里有无法掩饰的落寞。
“瞧你这张沮丧的脸，是在难过如今守着枯荷的人不仅是你了，还是...在嫉妒你爹另收了个乖巧能干的干儿子？”
这一针见血之言，宛如两把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捅进了风听雨的胸膛，他垂下脑袋，半响都没有回话。
“...方才，疼吗？”
再开口时，他便另起了话头。
“疼？”
散红蕖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她笑道：“我从前的确怕疼，为了让痛觉麻木，我反反复复地折磨灵体，再后来，不论是多撕心裂肺的疼，我也不再畏惧了。”
风听雨点了点头，抬起的指尖缓缓停在了对方胸口上方。
“你借魂石之力，以传云坛的秘法为辅，使得灵体能灭而复生，长存不熄，这便是...即便你忌惮传冥鸿，却仍选择与他联手的缘由？”
“我也忌惮你。”
散红蕖望着对方，笑容可掬地揶揄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狠心把传云坛彻底端了，连你也不该留，若是破神术不复存在，我也没必要依靠魂石保命了。”
风听雨长叹了口气。
“你无需忌惮我。” 他收回指尖，正襟危坐，神态肃然道：“我知道，单凭言语，无法叫人信服，但此生此世，我绝不会再伤你一根毫毛。”
散红蕖不以为然，道：“口舌之快，我心领了，但是呢，与其把灵魂交于他人之手，还不如自己拿捏好。”
风听雨摇了摇头，直勾勾地望着对方，道：“红蕖，我是认真的，方才看着你倒下...我真想把传冥鸿的头拧下来。”
因不知散红蕖体内藏有魂石，方才传冥鸿出手时，风听雨以为她的灵魂彻底灰飞烟灭了，差点没心跳停滞。
散红蕖媚笑着弯起嘴角，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是心疼我了？”
风听雨滞了滞，没有否认，随后，又用愤愤不平的语气道：“往后若是那混蛋再寻你麻烦，我便弄死他。”
“也好。” 散红蕖笑得更是心满意足了，“若是真有心护着我，赶紧抱我回去，好生伺候一下，身后靠着的这木头，实在硌得慌。”
风听雨又是一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