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询拱手禀奏:“马振祥的话大有深意,请父皇还儿臣清白。”
齐烜面色阴晴不定,他虽然对行事张扬的齐谌也有很多不满,可是相比之下,这个儿子确实是即位的最佳人选。
齐询羽翼未丰,齐谌抢功之事还不足以撼动背后苏家的根基。齐烜担心揭了这层遮羞布,会暴露出自己忌惮苏家的怯懦,不如先放任自流,让他暴露出更大的破绽再说。
齐烜扬起嘴角,安抚齐询道:“看到你在柳州建立功勋,朕心甚慰。你打算回柳州继续造福百姓,还是留在朝中为官?”
齐询一怔:“儿臣愿意留在父皇身边,为父皇效力,承欢膝下。”
齐烜点点头:“马上要到秋闱之期,三年前本该你来辅助阅卷,奈何当时出了那档子事,今年这差事便由你负责吧。”
三年前齐谌负责秋闱阅卷时,在放榜后设宴结交士子,暗中培养自己的心腹。除了一部分不屑于他为人的士子没有答允之外,其余人都乐得唯他马首是瞻。
殿试后,齐烜特意点中不听齐谌号令的士子为新科三甲,侧面敲打士子和齐谌。可是齐谌却一无所觉,反而一味埋怨依附于他的人太无用了。
齐烜发觉齐谌沉寂了一段日子后,结党的野心并不收敛,表面虽不动声色,内心却越发愤怒。所以重新起用齐询不只是对他的嘉奖,也是制约齐谌的一种手段。
前世没有令仪的助力,那场暴乱只是离间了她与齐询的夫妻关系,并没有给他的名声造成什么实质性的破坏。
所以他们成婚之后,齐烜越发重用齐询,令仪当时一直以为是皇帝忌惮程家势力的原因。现在想来,程家也不过是适时出现,帮助皇帝制衡野心勃勃的齐谌罢了。
今年,齐烜想把阅卷的重担交到齐询身上,不只绝了齐谌的念想,更期待齐询的反应。
没想到齐询却拒绝了:“儿臣沉冤未雪,恐怕不能服众,想先调查清楚三年前那场暴乱的真相,求父皇答允。”
齐烜目光幽深地看了令仪一眼,沉声道:“阮姑娘既然知情,就许你们一起调查。等证人抵达京城,也许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齐询正色谢了恩,又道:“儿臣还想求一个恩典,请父皇下旨把阮氏嫁给我为妻。”
齐烜一愣:“她害你被贬柳州,你却想娶她为妻?她身份低微,恐怕当不了正室。”
齐询仍不为所动:“她也是受人蒙蔽,何况若不是她,儿臣困守京城,也不会有多大建树。到了柳州,儿臣才得以施展才华,所以儿臣并不怨她。”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身份,阮家出卖亲子,靖国公夫妇已认她做义女,所以她完全配得上儿臣。”
齐烜沉吟道:“阮致修已经上书陈情,当时是严家人强行掳走阮氏,他们知道时已经追赶不及,难道还有隐情?”
令仪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民女的院子在二门以内,阮家又不是无人把守,若非他们授意,怎会无人知晓严家掳走了民女?何况他们为了防止民女反抗,还给民女下了迷药,求皇上明鉴。”
齐烜闻言十分震惊:“严家当时已经下狱论罪,阮致修怎会如此想不开,把女儿送给他们?”
令仪语气沉痛:“因为民女知道他结党营私的证据。”
齐烜面如寒霜:“你这是又想告发阮家了?证据呢!”
她定了定神,眼前闪过阮令昭和两个弟妹的身影,终于还是将阮致修夫妇贿赂严尚书为阮令昭考试谋便利,及他们威胁自己陷害齐询的事照实说了。
察觉到皇帝目前并不想动齐谌,她略去了齐谌指使的情节,只把一切推到严家身上。
齐询心底一惊,虽然令仪是受人胁迫才出此下策,但她毕竟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等齐烜回过味来,只会更加震怒。
如果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要她受齐烜责难,他宁愿选择其他的方式。齐询以目光示意她不要再说,见她根本毫不理睬,越发着急。
齐烜没有察觉齐询的异常,一心沉浸在抄没严家家产情况的回忆中。他思忖苏文卿当时禀奏有一笔账目对不上,此时眉目渐渐清晰,便扬声吩咐:“传大理寺少卿苏文卿。”
他们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之久,门外终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门开处,苏文卿缓步走了进来,向齐烜行了一礼。
他早听上门传他的内监说明来意,从怀中取出账本,呈递到齐烜面前:“严家的账目上有一笔二百两的收入没有名头,上面写着一个‘元’字。臣斗胆猜测,是‘阮’字的缺笔。”
齐烜翻看着账本,沉声向令仪道:“行贿并不完全等同于结党,阮家指使你陷害询儿的事可有证据?”
令仪皱眉思索,当日吴秋影屏退众人,连个证人都没有,谈何证据?
她长叹一声,正欲摇头,一声惊呼忽然在门口炸响:“皇上,程将军押着证人已经抵达京城了。”
令仪脸上的笑容在听到他下一句话时立即僵住:“小将军为了保护证人受了重伤。”
齐烜转头看向令仪和齐询,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关切:“你们去看看吧。”
令仪行礼告退,寸步不停地奔向宫外。坐在回程家的马车上,她听着窗外热闹的人声,心情越发烦躁,恨不得插上翅膀出现在哥哥面前。
齐询默默握住了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泪水沾湿了自己的衣襟。
马车终于停在了程家大门外,她飞奔入内,拨开程远扬门口围观的众人,来到了他的床边。
程远扬双眼紧闭,嘴唇苍白,鲜血从他胸口汩汩流出。在她的呼唤下,他终于缓缓睁开眼,视线缓缓凝注在她身上。
令仪心急如焚,泪水涌出眼眶:“你不是穿着盔甲吗?怎么会受伤的!”
程远扬嘴角浮起一丝苍白的笑意:“傻丫头,再厚实的盔甲也抵不过弓箭的力道啊。”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似要抚去妹妹脸上的泪,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令仪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借此传递自己的力量。
孟懿容倚在床边,身子摇摇欲倒,昔日爽朗的容颜此刻竟像枯叶般脆弱。令仪心如刀绞,连忙扶住母亲。
忽听门外有人通报:“皇上派太医院首正来了!”
话音未落,白发苍苍的老太医已提着药箱跨进门来,捧着一个盒子向孟懿容道:“夫人,这是南诏进贡的千年血参,皇上感激小将军为国效力,特意命臣送来的。”
孟懿容眼中泪光闪烁:“多谢皇上,大人请尽力救助小儿,程家必结草衔环以报。”
太医点点头,从箱中取出一把青铜小刀,在炭火上烧得通红,贴着皮肉切去露在外面的箭镞。然后,他又用沾着药粉的棉布压住创口,取烧酒浇上消毒。
太医缝合好伤口,敷上三七粉,再用干净的纱布缠好,才擦着头上的汗,长叹一声:“幸好避开了心脉,血已经止住了。小将军若能熬过子时,便有望回天。”
程远扬此时已两眼一翻,疼晕了过去。众人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太医,轮班守在程远扬床前照顾他。
接过熬好的参汤,令仪一匙一匙地喂到程远扬口中,又用帕子给他擦去流出来的汤汁。忙了一大顿,她的额头也隐隐见汗。
夜色越来越深,孟懿容走到她面前,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去歇歇吧,他已经转危为安了。”
令仪疲惫地点点头,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眼神忽而变得凌厉无伦。她想起哥哥痛苦的神情便觉难过,取了一根鞭子在手,直奔关着军师的柴房门口。
军师已在地上睡熟了,听到门响才猛地惊醒。她不待他反应,没头没脑地向他头上不断抽打。军师慌忙躲避,身上现出道道血痕。
“别打了!”听到齐询阻拦的声音,令仪的攻势反而更加猛烈,他只得拦在军师身前,“把他打死了,不正称了陈复行的意?”
令仪胸口起伏不定,把鞭子扔在地上,转身冲了出去。
次日,令仪和齐询早早带着军师进宫复命。
军师不仅供述了陈复行指使他在岭南作乱的始末,还有陈复行让手下伪装成暴民屠杀无辜百姓、并栽赃给齐询的图谋。
“我有个兄弟参与了这场暴乱,他告诉我关键证物是端敬贵妃的对钗,东西是阮家主母吴氏给他的,阮令史对此事也知情。”
齐烜阴沉着脸听完军师的供述,目光凌厉地刺向令仪:“阮家罪该万死,你利用贵妃的东西陷害他,又哪里无辜!”
令仪手心捏着一把冷汗,目光沉静如水:“阮致修夫妇以民女姨娘的性命相要挟,民女不得不如此。辜负了皇上和三殿下的信任,民女无话可说,求皇上降责。”
齐询亦抢着为她争辩:“贵妃的遗物是我亲手所赠,不是她偷盗。她为了将功折罪,在柳州倾力相助,险些死于河中,请父皇再给她一个机会。”
齐烜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溜,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不追究,朕又何必做这个恶人?”
他冷冷地看着令仪:“严家和询儿无冤无仇,为何要授意阮家害他?”
令仪镇定地回答:“因为三殿下一直在调查当年的柳家诗案,严家担心事发,便与阮家以儿子的前程做利益交换。”
齐烜手握成拳,骨节咯咯作响,冷冷地问苏文卿:“按本朝律例,陷害皇子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