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奔上小路,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原来是齐谌的属下追了上来。
令仪虽然体力尚可,但还得顾着那太监,那些人又紧追不舍。过了半晌,两方的差距渐渐缩小,一群人慢慢围了上来。
令仪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你们几个人…恃强凌弱...算什么好汉…”
领头的那人也一边理顺呼吸,一边回答:“你们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其中一人扶着腿蹒跚地走过来,举起剑便往令仪头上劈下。令仪苦于手中没有武器,只得强行闪避招架。
令仪渐渐调匀呼吸,占据了上风。待齐谌的手下纷纷上前围攻那太监,她便又左支右绌起来。
前来寻找令仪的靖国公府卫兵发现有一群人在这里打斗,立时上前查看情况。
见到又有人来,两边俱是一凛,直到令仪在人群中看到几张熟悉面孔,才放心地呼唤他们:“救命啊!这些人要杀我。”
齐谌的卫兵见状迅速地逃走了,国公府卫兵追上去伤了几人,抓了几个活口作证,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回城了。
听说令仪得救,渊柔深感欣慰,急着查看她全身有无损伤。连日来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令仪猛地扑进渊柔怀中,泪水涔涔而下。
几日后,苏文卿向齐烜上奏,柳家诗案经证人告发,是严家栽赃嫁祸;还一并查出严家贪赃枉法的证据,如账本信件等物。
齐烜大为光火,抄了严家,流放千里,并把严家子弟从仕宦簿籍中除名永远不许再用。
被抓的齐谌下属对追杀令仪和诗案关键证人矢口否认,他因此逃过一劫。令仪更恨齐谌,发誓要向他报仇。
那太监惧怕齐谌和皇后的威势,只敢指证严尚书,对指使他盗诗的人只字不提。
齐烜看着审讯记录,沉声道:“接下来的审讯便以查出这个太监的指使者为要。”
见苏文卿低下头一言不发,他心中浮现出一丝疑惑:“爱卿有何话说?”
苏文卿抬头眼望内廷,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脸。齐烜会意:“搜出她指使的证据,朕绝不姑息。”
又过两日,与皇后指使证据一同呈上来的,还有齐询为柳家平反的请求。
齐烜皱眉问:“柳家还有人在世吗?”
程远扬闻言上前奏道:“曾有救驾之功的阮氏,其母便是柳家后代,还有三殿下身边伺候的玉衡姑姑。”
齐烜点点头,下旨恢复柳家名誉,还充教坊司和奴籍的女眷自由身。
又问:“阮氏是那个和询儿走得很近的女子吗,你怎么会和他们两个有联系的?”
程远扬将令仪被阮家出卖一节说了:“臣与三殿下不打不相识,臣的妹妹又与阮氏交好,因此认识。阮氏如今不敢回家,正躲在臣家里。她的母亲柳氏亦是被阮令史踢死的。”
齐烜大怒,将阮致修罚俸降职,又作废了令仪与严家的婚约,道:“阮致修夫妻不配为人父母,程家侠肝义胆,收留弱女,朕会嘉奖你们。”
令仪听闻,十分欣喜,同渊柔来到柳珠弦坟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阮致修夫妇见严家彻底失势,自己又受了责罚,只得听从齐谌建议,向靖国公府讨人。
令仪在国公府休养了几天,精神慢慢平复,听程远扬提起阮家,只觉可笑:“皇上都发话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远扬摇头叹气:“听他的口气,你失踪那日,是严家强行掳走你的。他拦了,没拦住,皇上也不好说什么的。”
令仪嗤然冷笑:“说得好听,既然是严家用强,事后他怎么连屁都不敢放一声?”
渊柔接过话头:“他昨天来,还威胁我们,说我们要是不放你跟他走,他就去启禀皇上,指责国公府让他们骨肉分离。”
令仪眼珠一转,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明天我会去见阮致修那个老东西,让他死心。”
正厅香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琼脂的香气。
孟懿容望着坐于下首的阮致修,道:“你以为皇上像你这么闲,整天盯着些芝麻大的小事?”
阮致修努力挺起胸膛,不愿在她面前丢了面子:“子女之事尚且算小,那什么才算大事?贵府强行扣留我的女儿,老朽不信皇上会置之不理。”
正在这时,忽见令仪款款走上堂来,他眸中现出喜色,迎上前去拉她的手:“阿令,你终于肯出来了,快跟父亲回家。”
令仪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跪在地上向他连磕三下响头,从容起身:“父亲,今日见面,女儿想要跟你说几句话,这也是今生与你说的最后几句话。”
她顿了一顿,道:“第一,从小到大,你和吴氏狼狈为奸,欺辱我和柳姨娘,桩桩件件已抵消了你对我的养育之恩。”
“第二,女儿今日割发代首,请你以后再也休提昔日情分,你我父女恩情今日断绝!”
话音刚落,令仪便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剪刀,将头上束发簪子掷在地上,满头青丝飘然落下。
她举着剪子把绸缎般柔顺的头发齐根铰去,缕缕发丝飘飘荡荡地坠在地上,看得孟懿容和阮致修皆愣在当场。
“这样够了吗?如果父亲仍觉不足,令仪唯有自刎谢罪!”
阮致修怔忡了片刻,目光空洞地开口:“我对你的生养之恩,你永远也别想偿还。”
孟懿容忍不住驳斥他:“她如此心寒,宁愿割发代首也不跟你回去,看来你这个父亲做得很失败啊!你不静思己过,还痴缠不休,是何道理?”
阮致修强忍怒气,反驳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们如何管得?何况割发如何能代首!军中犯错,难道割断头发,就能洗去此前一切罪过吗?”
令仪连连冷笑:“你生了我?生我养我的明明是柳姨娘。要钱,我还你便是!既然您希望见到令仪身首异处,现在便可如愿。”
言罢,她将剪刀对准颈窝处刺下,温热的鲜血狂涌而出,喷在阮致修身上。
阮致修见她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的惨状,吓得魂不附体,一路狂奔离开了靖国公府。
“他走了,起来吧。”待阮致修去得远了,孟懿容脸上浮起一个了然的笑,唤令仪起身。
刚才还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令仪迅速爬了起来,眨巴着眼睛问她:“您看出来了?”
“小把戏罢了,也只有那起子腐儒才会被唬住。”孟懿容眼中闪动着洞察一切的笑意,用下巴对准她身上的血迹,“这血是哪里来的?”
“从厨房里拿的猪血。”令仪忍俊不禁地回答。
“去洗洗吧。”
令仪连忙告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掉了。孟懿容看着她脚步轻快的背影,满足地长叹一声。
过了两天,阮家发卖慧舟,程远扬便买了她来伺候令仪。直到此时,令仪才相信慧舟的忠心。
渊柔又把宁儿的事告诉令仪,她痛心之余,深知浣柔没有那么缜密的心计,这事多半是背后那人教唆的;但这些不是宁儿能知道的,只能以后再找机会查出来了。
渊柔在府里给令仪寻了一处僻静的厢房居住,闲时令仪便来陪她做女红,抑或是服侍她读书作画、弹琴下棋。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指尖,令仪一时竟觉得,一生之中唯有此刻最为闲适。
渊柔一边思忖何处落子,一边道:“公主跟我说过几次,齐询还有意于你。你想过该怎么面对他吗?”
听到这个名字,令仪泄了气:“毕竟这次他不计前嫌帮了我,我会报答他。至于男女之事,我还是想考虑一下。”
她想了想,叹道:“要是你和一个人一起过了二十年,再活一次还要和他共度余下的岁月,你会不会厌烦?”
渊柔凄然一笑:“我可能永远不会明白这种感觉,因为上辈子我十六岁就死了。”
令仪自悔触动她的伤心事,便闭口不言,半晌方问:“陈复行最近有没有来找你?”
渊柔道:“他偷偷给我写信,说正在回京的路上。”
令仪点点头,复落下一子,一时空气像是凝固了,安静得可怕。
渊柔率先打破沉默,笑着打趣她:“不行就换个人,当我嫂子如何?这样以后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做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令仪一推棋盘,作势要去打她。渊柔一把抱住她,阻住了她的攻击:“你又不姓程了,怎么不能考虑一下呢?”
令仪气刚消,又被她煽动起来,抽出手来给了她一拳:“放屁!你再胡说试试。”
虽然她们换了身份,伦理上的障碍却是跨不过去的。渊柔笑了一阵,也觉不太妥当,便不再言语。
回到程家,令仪又找回了与亲人重聚的熟悉感。她履行了和程远扬一起习武喝酒的诺言,闲时帮孟懿容料理家事,显现出比渊柔更熟悉程家内务的干练。
因此,人人都以为她会成为程家未来的女主人,纷纷上赶着巴结她。
程远扬为平息众人议论,宣布令仪与渊柔已义结金兰,以后与她也只以兄妹相称。